漫漫长路不寂寞(散文)
李君郁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这句总是和名人志士联结在一起的楚辞一下子跳出了我的脑海,醒目地定格在我的眼前,和这句楚辞叠印在一起的是一张苍老而朴实的脸。
我认识他是在总段的一次表彰会上,说认识其实很勉强,因为我从未和他握过手,甚至没有和他交谈过,而且他也不会知道在会场的角落里还有个我。当时,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主席台最边上的一个座位,双手像小学生那样放在膝盖上,脸上挂着西北汉子特有的淡淡的微笑。他实际上已经坐在桌子外边了,我因此看见了他那双农民样粗糙的手。
有人介绍说,他是总段最偏远的一个道班的班长,已经在那条遥远而漫长、厚重而寂寞的国道上守了近30年了。我的心不禁一震。我看见他站起来,操着方言缓缓地说:“我快要离休了,不知说些啥,我念一首自己编的诗吧:回首养路三十年,祖国变化不一般,乡间土路变油路,小车开进村里边;改革开放十几年,面貌更是大改观,高速公路到处有,千里探亲一日还。叫人越看越喜欢,真想再干三十年。”他的诗引起一片掌声。我却突然有一种感动,这是一位有30年工龄的老养路工的真实感受,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对公路事业的欣喜与难舍。那么他又是如何走过漫漫30年寂寞长路的呢,他羡慕过别人的繁华和奢侈么,这份欣喜与难舍里难道没有某种渴望?
于是,我产生了采访他的冲动。
会议休息,我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正听见他和别人说话。沉重的西北方言从门缝里挤出来,有点压抑:“我希望领导帮我们考虑考虑。我们很偏远,搞路外产业条件不允许,条件差,再评不上职称,大伙心里不好受……我老了,要退了。可是这条路还得那些娃娃们养着护着。他们跟我干了这么多年,我觉得对不住他们……”我愣住了,我无法去敲那扇门。我不清楚评定职称的具体规定,所以我无法也无权说什么,可我从他们语调里听出他的心在颤抖,为他的部下,也为那条路。我突然感到不敢去见他了。
我取消了采访他的计划。
参观路况的那天,天气晴好。我们一段路一段路地观看,顺适漂亮的白线整齐地打在公路两旁,犹如白色的流波。汽车平稳地行驶着,让人唯觉有一片温温暖暖的湿润从心底深处缓缓升腾。感谢我们的养路工,有了他们,这漫漫长途才不会显得荒凉而寂寞。就在这时,我远远地看见他的背影,是他,没错,他正在平整着一处路肩。
汽车很快过去了,我回过头默默地望着他,我无话可说,冬日的阳光在他周遭抹上一片金黄。车子里响起别人的笑声,我却热泪盈眶。
路漫漫其修远兮。这句辞就是在那一刻从我心底迸出。
这长路是平坦的、美好的、也是沉重的,是需要付出养护人的青春乃至许多东西的。漫漫一程本身就是一种人生。
还需要我们去探寻他的思想轨迹么,不需要,因为他已经融入漫漫长路的每一道风景。
他那朴实的笑,粗糙的手,那沉重的语调和平整路肩的背影都告诉我,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我甚至没敢去问他的姓名、我记住了他的诗歌,他和他的工友们共同的心声:
漫漫长路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