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误读

（之六）　田长山

二尺五

“二尺五是假的，人人爱戴”，这是家乡人口前一句话。意谓没有人不爱被人赞扬和褒奖的。“二尺五”，是关中人对“高帽子”的一种形象化的说法，“给人戴高帽子”，就已经不是正常的赞扬或者褒奖，而是带上欺骗性质，有一种哄的意味。也不能说哄一概就不道德。病人得了不好的病，医生哄病人说没有什么，是为了病人的健康是出于人道，就不能说是欺骗；小孩子不吃药，以为苦，父母伴之以糖，说是甜的不是药，也不能说是欺骗。给人戴“二尺五”，与这种情况有相同处，真诚的出于善意的，就是一种调动人的积极性的方法而不能等同于欺骗。《邹忌讽齐王纳谏》，是我们小时候就学过的课文，邹忌就发现了周围有人给自己戴“二尺五”，由此推及臣子给君主戴“二尺五”以至于为人主者耳目不聪不明的情形。邹忌高明处在于从“人人爱戴”中超越，思考到了生活巾的一些深层次的道理。究竟是不是“人人爱戴”呢？有一则故事说，一位老先生说自己就不爱戴，学生便赞扬老师，象老师这样不爱戴“二尺五”的人，天下少有。老师听罢心里美滋滋的。学生出门就给他的同学说，我今日的高帽子又卖出去一顶。活到现在这一把年纪，我才真正敢于承认我们人性是有弱点的。我们许许多多的制度之类，工作方法之类，其实都是源于我们的人性弱点。当我的乡亲在看见牲口交配时，他们所发的关于人性的感叹是“人是知羞不知足，牲口是知足不知羞”。孔子说过同样性质的话：“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他虽比我的乡亲说得雅训，但道理可能是一样的。上升到哲学层面说，我们的人性有弱点，而且并不抱乐观态度。

坛场

这可能是来自于佛道的语录。原意或是做道场，做坛祭之类宗教活动。但现在流传在关中人的口头语是：“把事弄了那么大个坛场”，“把坛场弄得太大了”。此时，坛场又当摊子、当成本来讲。关中老农不懂不知之事太多。在乡间走亲戚，吃宴席，待客几十桌，在他们看来形同暴殄天物，会以惋惜的口吻评说：“唉，弄了这么大个坛场。”如果到城里把如今其势不减的吃喝场面一看，会瞠目结舌，连“坛场”之类也说不出来。由此想到方言中的文化色彩，简直就是不露声色地对各种文化的吸收，而且表明一个地方方言的蕴含是否深厚，表明一个地方文化是否发达过。譬如，关中人表达好的意思时，常常也说“燎”，这词就在《诗经》中出现过“姣人嫽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赞叹女性坛之美；又如关中人说吃，有时为了表现其痛快淋漓之感，不说吃而说“咥”，这个词也很古老，在《易经》中就有“履虎尾，不哑咥人，亨”的爻辞。“坛场”这个词本身，也同时透露着佛道之类的专门用语向世俗转化的信息。如“报应”，如“缘分”，如“因果”，如“觉悟”等等，不胜枚举。六十年代时，听过个报告，是陈毅副总理答记者问。他当时说过一句对敌人警告的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时觉得既解馋又过瘾，又有得到新知识的快感。其实这话也是佛家用语，只是今人已将其活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