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元宵夜点灯
文/童舟
喜欢读辛幼安的《青玉案·元夕》,那种繁华深处灯火阑珊的意境最令人低徊不已,所以宁可不过除夕,也不愿错过元宵。如今真的到了元宵夜,却只有稀稀落落几只红灯笼可以看作是“上元灯火”,怕冷的人们都猫在单元楼里看走马灯似的加密卫星电视,再想营造什么“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的气象真是难了。索然之余,遂格外怀念起儿时过元宵夜的情形来。
那时候小城还没有灯会,白天看社火时就缠着父母买灯笼。灯笼在手,就一心盼着天黑。好容易捱到天色擦黑,月上梢头,便忙不迭地点上蜡烛,提着灯笼往外赶。其时月明如水,早有小朋友们在提着灯笼互相炫耀了,有西瓜灯、藕灯、球灯、飞机灯,记得最清楚的是一种兔儿灯,四足为轮,可以用绳牵起来走,兔儿腹中燃烛,烛光透过雪白的兔毛看上去摇摇晃晃,莹莹可爱。有的因为怕纸灯笼烧着,或者是嫌费事,竟然只拎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竖一根蜡烛,灼灼如炬,我们谓之“探照灯”,亦具别趣。伙伴们都聚齐了,便鱼贯雁行,浩荡出发,上河堤,过草泽,哪儿黑往哪儿钻,嘴里还唱着“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像一群快乐的夜游神。那灯笼,那歌谣,那黑暗中的星星点点,仿佛温暖了整个童年的记忆。
九岁那年,小城举办了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一次元宵灯展,从正月十五起(上灯),十七日止(落灯),前后三天。各单位从节前就开始准备应选花灯,遍集巧匠,极尽其工,然后送到市上选定街道架棚结幔悬灯其下。那个元宵之夜,倾城璀璨,群灯争艳。其花样之繁,造型之妙,工艺之奇,仿佛是人们将郁积已久的热情全都倾泻在那巧夺天工的花灯之上了。登高俯瞰,只见一街游人摩肩接踵穿梭于花团锦簇、五彩流苏之间,与天上明月遥相辉映,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今夕何夕,不知天上人间之感。
那是我记忆里最盛大的一次元宵灯节,儿时的“灯笼会”在其映照下可谓渺若萤火了。然而后来读书我才知道自己还不过是未见海神的河伯而已。元宵节的灯火自秦汉祭祀太乙神始,已经燃放了两千多年了。《汉书》载:“执金吾掌禁夜行,唯正月十五,敕许弛禁,谓之放夜。”放夜之日,举国上下张灯结彩,男女老少皆可通宵观灯、看把戏、逛通城、猜灯谜、舞龙灯、踩高跷、打太平鼓或饮酒赏月昼夜不绝。盛唐时,唐玄宗尤喜观灯,常刻意出新,曾钦命御匠“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竖之如花树,”观者乃有“似非人力”之叹。“灯火元宵拥翠微,飞来海上是耶非,”那样的场面要多少年才有一次?恨我生不逢时,现在坐磁浮列车往回赶也赶不上看天宝年间的灯火了。
可惜像我这样喜欢怀旧的不识时务者实在是不多了。现代人越来越功利务实,元宵节宁可在家里通宵摆长城也绝不肯去重温什么“闲花鼓”、“走三桥”之类的旧俗了。余光中在美国的摩天大楼上感叹“异国的日历上没有清明、端午、中秋和重九,复活节是谁在复活?感恩节感谁的恩?”而生活在华夏国土上的炎黄子民们在对传统节日日趋淡漠的同时,并没有忘了对“舶来节”趋之若鹜,满街的圣诞卡冲走了灶王爷,情人的玫瑰花代替了红灯笼。月华如旧,灯落人空,辛幼安如若还在,当会和我一样感慨唏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