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幸福
文/王艾蕙
图/现代摄影艺工作室
童年的我是不幸的。当别的孩子在父母爱的护翼下,如一朵娇嫩的花儿,纵情恣意茁壮成长的时候,我却如一棵寄人篱下的小草,孱弱地任风雨飘摇。在我整个成长的历程中,父母离异带来的创痛和遗患始终如影相随,如一块巨铅,重压在心头,让我不能抬头挺胸,笑逐颜开。
在我心灵深处,温柔贤惠的母亲,宽厚慈爱的父亲,温馨和睦,相亲相爱的家庭,这些应是平常人最平常的拥有,却成为我可梦而不可求的幸福的天堂。
悲哀的是父母没有错,他们聚亦或散,都将不是我真正的幸福所在。
可是,当他们在勇敢地抛弃旧婚姻的枷锁,义无反顾,甚至孤注一掷寻求和选择后半生崭新的幸福之路时,不知可曾想到这给自己孩子酿下的长久的苦涩与酸楚。我突如其来的忧伤和不幸,或许只是父母不经意打碎的一只不起眼的玻璃茶杯,虽是伤痕累累却又无足轻重。即便日后勉强粘补上了,却如一处旧日的伤疤,无法掩饰愈合的痕迹残留,在阴雨天里隐隐地作痛。
十二岁的往事,是生命中最鲜明生动而难以磨灭的故事场景,在记忆中往复重现。一边是沉默而沮丧的父亲,一边是身着威严制服慈眉善目微笑着的法官。许久,他俯身轻声问我:“你愿意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吗?”
“跟!”年幼无知,未谙世事使我不懂问话的意味深长,然而坎坷不测的遭遇促使我格外的执拗和倔强。
“那你愿意跟妈妈生活在一起吗?”他循循善诱。
“跟!”我再次果断而绝决地。
这答案似乎令他左右为难,欲罢不能。为了完成使命他继续耐心追问:“如果爸爸妈妈不生活在一起了,而你又只能跟着一个人,你跟谁?”
“都跟!”象与伙伴们常做的游戏中,看到对方设置的黑深深不能预测的陷阱时,父亲有些手足无措不能判断的慌乱和紧张。
随之,屋子里的空气如同凝结一般死寂,沉闷得象要令人窒息。沉默良久,法官无奈地望着我,又回头以一种沉重哀惋的口吻对父亲说:“父母离异,对孩子心灵的创伤是最大的……”听罢他的这句话,我真希望这话能如迟暮的钟声,敲醒沉睡已久的父母,如晴空的霹雳,击痛他们已渐麻木的心,让他们在无休无止乏味无趣的仇视、怨恨、争斗、冷战之余,还会回头望望角落里蜷缩的我。在最后一刻,我希望的筹码全部寄押在法官的那句话上,希望那句话威慑无穷回天有术。然而我的希望最终也只如同童话故事中卖火柴的小姑娘手中的第七根火柴,燃点出微渺短瞬的光芒之后迅速无望地绝灭。
然而事到如今,我仍旧不能忘怀那位清瘦、和蔼的法官,深深感激经历了和司空见惯太多不欢而散的场面的他,最后一刻仍满怀痛惋、真情流露的一句话。
以后,在我无法企及的关于幸福的幻梦中,我开始努力做一些荒唐而虚妄的事,让幸福的美梦短暂成真。我开始写文章,文中豁达宽怀的父亲,温厚善良的母亲,他们情深意笃,相濡以沫,我们共有一个幸福和美的家庭。我把文章如期寄给远方的友人阳子。文章点点滴滴、琐琐碎碎,都是讲述我在爱的阳光下如沐和风细雨慢慢成长中似乎亲历的故事。然而只有我自己明白,那幸福不是真的,而只是靠可怜的想象所杜撰,然后作文给别人看的。整个故事充满了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自欺欺人的讽刺与幽默。
那天,一直在远处默默听我倾诉,默默望着我长大成人的阳子在来信中写了这样一句话:“蕙,很想看看你的父亲、母亲。象你文中所说的那样。”无边无际的暗夜中,耳畔似乎响起他厚实亲切的话音,犹如温柔轻抚我孤寂的灵魂。痛彻心肺的感觉,有泪水不禁潸然而下。
远隔千山万水之遥的他,深情而专注的目光穿越人海茫茫。然而,我却真的能够让他如愿以偿地在我不断的哀伤忧悒的生活之中,捕捉到美满幸福欢乐无忧的影子,令他欣喜快慰吗?我能吗?
就在深深不安和愧疚自问的一刹那,如醍醐灌顶一般,我彻悟一个真理。有些幸福,遥不可及无能为力,终其一生,只能痴狂的梦想和无望的憧憬,譬如父辈失败的婚姻和自己无以选择的身世。有些幸福,近在咫尺仍须好好珍视牢牢把握,譬如阳子的一往情深和我的怦然心动。
“弱水三千,只饮一瓢”,隐含机智的禅语警示我们大千世界的诱惑眩目,内心欲望的沟壑难平。同时也教诲我们对拥有的幸福心存感念。
在沉溺于梦想幸福的无边幻梦中,我记起一则小小的故事:父亲让年幼的爱女伸开小手,然后问女儿:“你看到了什么?”聪慧活泼的小女儿俯身望着手背下郁郁的阴影,却欢悦地指着投射到掌心斑斑驳驳的光点对父亲说:“满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