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街

文/叶松成

这街其实是很老了，一色的板壁灰瓦，给人一种衰朽古拙的感觉。街紧贴任河北岸，宛若一排排嵌得很深的楔子。任河哩，路咆哮，到了这里，却突然收敛了粗野的脾性儿，稍一晃荡，便漾出了一方碧澄澄的水湾儿，于是，这街就随了河的走势，中途咔嘣一折，别成了一把木匠的拐子尺。

河街有多长？西起鹰嘴崖，东止镇龙塔，约有四百多米。鹰嘴崖是一块巨大的凸出的岩石，高约十丈，崖下栖息着无数的野鸭和水鸟；镇龙塔，是神与力的象征。镇龙塔是河街的一大景观，塔呈菱形，有六层，每层跷起的檐角挂有铜铸的风玲，轻风拂过，玲声叮当，音韵轻柔悠扬。镇龙塔下是三十四级逼仄的石梯，两旁立着三尺高的圆形石柱，石柱上有龙缠绕，一条铁链从龙的嘴里横贯而过，石柱的顶端雕有石狮，或蹲或卧，憨态可掬……然而这是历史了。文革时破“四旧”，塔上的风玲、梯上的石柱尽皆被毁。镇龙塔几经修复，终是面目全非。风玲没了，而铜环尚存，有风拂过，叮当之声虽不绝，其音单调而无余韵了。走下石梯，便到了河埠头。据说，那时的河埠头，墙楫如林，墨绿色的河湾泊着一溜溜儿的商船。走州下县，帆影如云，运货、卸货，热闹而又繁忙…

河街人原先大多是吃水上饭的，但自从通了公路、铁路，船就派不上用场了。从前的梢公已经老迈，饭后茶余，三三两两，坐在街东头的老槐下，回忆那已逝的水上生涯；说累了，就痴痴地看那河：河面明镜儿似的，闪着鳞鳞波光，几只汽筏子，在水皮儿上飞，间或传来一阵阵脆生生的笑声……老人们蹙蹙眉头，没了兴致，耷拉着肩，各自端起矮凳，懒洋洋地朝家里走去。

没多久，汉江下游关闸了，河湾的水位一天天见涨，政府便下令搬迁到南岸去。年长者死也不走，说是离不开老祖业，年轻一辈，却不管这些，早早地去了南岸，在各自划定的地皮上，开始筑巢建窝。后来，水文站的人来到河街，测了水位，说：“这水涨到镇龙塔下第三级石梯，不会再涨了！”果然，河水淹没了第二级石梯后，就再没有往上升，即或是汛期，水位也只与三级石梯相平。但河街变得清冷而幽静了。年轻的走了，余下的差不多全是老人。傍晚，除了吱呀的开门声和老人的咳嗽，便只能听到蛐蛐儿欢快的奏鸣了。

留下来的老人，无事便聚在一起，看河。看的久了，遂看出了一点名堂。

“喂，咱闲着还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儿干干。”“干啥呢？”“这河面宽宽的，可以养鱼呀！”“咋个养法子？”“书上介绍了，可以用网箱哩！”

从此，篮滢滢的河湾，便有几只灵巧的舢舨儿在水上往返。老人们娴熟地荡着桨，撑着长篙，嗬嗬地笑着，朝网箱里下饲料……

年底，一艘艘装满了鱼的船，披着清晨的霞辉，驶进了汉江边上的紫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