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董川夫有野心
庞一川
文化大革命的新疆是防修反修的前沿阵地。骑兵第一师的董川夫口袋里装着红宝书,胸前别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像章,他的名气比个子高,尽管他只是普通一兵,而他倘要复员,非得新疆军区批准才行。他编歌舞,写话剧,速度之快,落笔之精妙,满堂皆喝彩。
许多人羡慕他,但没人知道他的痛苦,他的欲望,他的野心。确切地说那是骨子里,血液中的雄心大志。他知道他写的东西全是应景之作,全是过眼烟云。而他所要表达的、叙述的,是他化为灰烬之后,依然挺立在书柜上的作品。
他做贼似地抱着《静静的顿河》看得如痴如醉。那年月看这些书的罪行,决不亚于当今贩大烟的(至今他还可倒背如流阿克西妮亚所说的每句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东窗事发。看苏修的书,弥天大罪。一道军令,他扛着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回到了老家陕西蒲城,变成了人民公社的好社员,一天挣10分工。
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蒲白矿务局听说有个叫董川夫的人能写文章,便将他招来。他的野心不但不减一分一厘,反而越烧越旺。他练笔、读书、思考、积累。很快他凭着金手银胳膊调到了矿务局宣传部。官样的文章他用左手写,野心的文章他用右手写。
人们对1976年的大地震仍心有余悸吧?人们将值点钱的东西全力以赴地搬运。而他的防震棚东边是书,西边仍是书,很多书还得涂脂抹粉,《普希全诗选》的书皮变为《鲁讯选集》,《红与黑》变为《政治经济学》……
他盘腿坐在吃饭的小四方桌前,将他思考多年的长篇小说《母害》付之笔端了。他没想发表,只想写出来。一声大喊:地震了。人们便哭爹叫娘朝着空地跑。而他却纹丝不动,一张张翻着稿纸,一口口抽着烟,完全沉浸在每天8000字的创作计划中。真是“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是的,他发表了许多作品,但他只对短篇小说《野哨》敬礼。他喝酒打牌很浮燥,故而常醉常输。而他作文却不浮燥,不急功近利,他相信10年磨一剑,那定是一柄叫假冒文人无地自容的剑,赶尽杀绝的剑。
现在他在种苹果,是第5年了。我仿佛看见在苹果花乱放的季节,在蜂蝶唱歌的果园中,有一间小小的房子,别人说那是看果园人住的,谁又能想到堂堂的庄园主董川夫正在奋笔疾书呢?他要安慰满足几十年来藏在他心中的那颗雄心,野心。
愿上帝保佑董川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