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票

乔大年

常坐火车，也常目睹车上查票，车长、乘警一行人面孔严肃，“查票了！”的声音不断。每观此阵，我都心生不爽，老实购票者毕竟是绝大多数，何劳查来查去露出不信任状？是贪便宜者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

前不久遇到一次查票，却如盛暑天里洗了场温水浴，浑身极是舒坦。那是在探父归来的路上。

父亲年过八旬，退休在三原。8月10日，我一早由西安坐汽车前去探望，谁知到家没两三个小时，身上BP机响了，说单位有紧急录像任务，要求速归。父问明原因，抬头瞄一眼墙上挂钟，急急说道：“快，坐前河镇开往西安的830次，还能赶上！”

火车开动好久，我心却不平静，二十年来忙忙碌碌，难得侍奉老人，而病弱瘦小的父亲，心胸却装有对儿子大海难量的关切和慈爱！因此，无论对妻子儿女还是身边同志，平时我常谈要善待老人，且往往以孝心量人。我正如此胡思乱想着，惹人烦的查票开始了。不过，细一听，与往常大不同，列车员看一张票就道一声“麻烦！”或是“谢谢！”间或还能听见逗弄孩子、问候老人的声音。我正为这次查票气氛的不同而欣慰而探身望着的时候，事态变了，他们抓住了逃票者。是老实巴交的一老一少。老人胡须花白，黑红窄长的脸上，皱纹如无数蚯蚓布满着，下穿黑布裤子，对襟扣衫衣脏污的已分不出是白是灰。女孩约六七岁，头扎两个羊角辫，小脸儿奇白，大眼睛怯怯地骨碌着查票的叔叔阿姨。“老人家，你要补票，小姑娘半票，从富平补起。”是列车长在发话，一位列车员利落填了票，撕下。“我……我没带钱……”老人声音沙沙地小声哀求着。突然小姑娘说：“爷爷，你忘了，这包里有钱哩！”说着，小姑娘就伸手向自己背着的旧军用挎包里掏，老人急了，一巴掌拍在姑娘的后肩，孩子大哭起来。列车长脸露不快，直起腰来。这是个身材匀称高条的人，脸上棱角分明。他略一思索，吩咐其他人继续查票，让老人跟他去，说有什么事慢慢跟他说。许是车长那语调亲切的河南话使老人打消了疑虑，老人跟他去了。这时，有爱瞧热闹的也尾随着，有倾，我耐不住干坐，也离了座。乘务员室的门没关严，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留心一听，却是桩挺让人悲伤的事：那个女孩害了贫血症，正上小学一年级，因经常昏倒暂时休学，老人这趟是把全家几年积攒的钱拿出来到咸阳为孙女治病的。“就是这么多钱，要住院还不定够不够哩……”老人说着已带了哭音。这时，查完票的乘务员过来，推门进去，我见那位列车长正看一份病历，看罢，他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递给刚才打票的人，说是老人孩子的补票钱，然后，他将几个伙伴叫到一起嘀咕了一阵，就见大家纷纷凑钱，车长收齐，转向老人，同时，顺手关严了房门。

车到咸阳，车长和一名在车厢里来回售货的乘务员送一老一少下车，老人几步一回头，脸上露出深深的感激，不住嘴喃喃着“好人，好人……”车长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见到他臂章的号码为“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