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生活（小说）

文/曾茂辉

朱长荣经常说要带妻子玉到什么地方去转转，可每次都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玉骂：“没钱没本事自己认了，别他妈吹牛！”

玉经常这样扯起嗓子骂他，整个家属区都能听到。在她眼里，朱长荣像个连谎话都编不圆的末流小说家。

她以前不是这样。朱长荣经常怀念以前那个玉。

以前的玉是什么样子，不要说别人不清楚，就连朱长荣自己也说不准确了。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玉很温柔，也没现在这么多牢骚。什么钱少啦，当官啦，她从来不跟人家比。

“比是正常的，不比才不正常。”玉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你贡献比人家大，资格比人家老，为什么不敢跟那些屎屁眼孩儿们比！不比，就说明你不如人家；既然不如人家，那你肯定处处吃亏。”

朱长荣说不过玉，因为玉说的都是事实。他发现报纸上、电视上说的，跟他周围的事实全都拧着。他搞不清是报纸上、电视上错了，还是周围的事实错了；总之，肯定有一方错了。

星期天下午，朱长荣把玉从床上薅起来，“走，我们出去转转。”

玉尽管对朱长荣有气，毕竟有十多二十年的感情做抵押，气过了，还是照样跟朱长荣一起过日子。不过又能怎么样呢？离婚，那是年青人拥有的时髦，他们儿子都上大二了，还离什么婚？

一出门，朱长荣就敲邻居的家门。

邻居一家三条光棍。一个60多岁的老头，一个30多岁的男人，还有个10岁左右的男孩。玉经常看到那个30多岁的男人，另外两个很少见。门开了。是老头。

“嚯嚯，进来坐。”老头笑着。他没有门牙了，说话不关风，带着咝咝的气流。

“小常没回来？”朱长荣走到破沙发边，边坐边问。玉估计，小常大概是那个30多岁的男人？

“他在工区忙，要检查了。”

老头说。他要倒水，玉拦住了，边拿眼睛瞪朱长荣。朱长荣没看见似的，继续跟老头说话。玉站了起来。老头说：“坐，坐啊。”

“不了，”玉说，“屋里有事。”

朱长荣有些尴尬地对老头笑了笑，跟玉回家。

“是不是有病！”一进屋玉就戮朱长荣的额头，“说带我出去转转，就到这种地方去转！”

朱长荣示意她小声点。“我一直想领你到他们家去坐坐。”朱长荣说：“老头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武斗分子，打死过人；‘文革’结束后，他被判了刑，出来后，被分到一个小站上当养路工；这时他婆娘娃儿都不在了，跟人家走了。他收养了个被人家抛弃的小孩。小常工作后，分到他那个工区……”

朱长荣讲得平平淡淡，玉却听得泪水涟涟，不住呢喃道：“噢，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活……。

这以后，楼上楼下邻居不仅再听不到玉骂朱长荣的声音了，而且天天见玉一脸阳光灿烂，心情很好的样子，都觉得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