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大巴的皮特儿(散文)
文/邢良俊
走出法兰克福机场,皮特儿就开着他的大巴迎了上来。在以后的行程中,皮特儿的大巴是我们西欧五国之旅的主要交通工具,所以,皮特儿就成了我们接触最多的一名老外——错了,在这儿我们才是老外。
头几天,我们参观第49届法兰克福国际图书博览会,皮特儿负责接送,来往于饭店和书展之间。世界各种文字的图书吸引着大家,皮特儿除了通过导游小姐告知我们,他这辆价值80万马克的“四星级”大巴有各种设施因而十分舒适以外,几乎很少开口。他给大家的印象仅是一个端坐在驾驶位上挺得笔直的脊背和一颗长着栗色头发的后脑瓢儿。
紧张的业务活动结束了。当我们开始放松神经,踏上观光之路时,皮特儿宣布要给大家“一个意外的惊喜”。话音刚落,从车内环绕式音箱中便飘出十分熟悉的悦耳的江南丝竹乐。在异国土地上忽然听到乡音,自然由不得鼓起掌来。后来我发现,皮特儿的音乐知识很丰富,他善于用音乐营造氛围,并用音乐来沟通情感,以弥补语言不通造成的隔膜。在柏林与汉堡之间,他放的是德国民歌组合。在接近巴黎时,他放的是浪漫的圆舞曲。在向意大利方向行驶时,他放的是帕瓦罗蒂和多明哥的古典歌剧。他也放摇滚乐,那是在经过长时间奔波,快达目的地时。每当节奏疯狂的曲子响起时,他会手舞足蹈,当然,因为还掌握着方向盘,他只能腾出一只手或一条腿,边舞之蹈之,边摇头晃脑,那面部的欢乐得意之情,可想而之。在一次车厢卡拉OK中,他带头唱了一支民歌,曲子是大家儿童时代就会唱的“三只老虎、三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他唱完后,导游小姐翻译过来的词却是:“雅各兄弟,雅各兄弟,相亲相爱……”
慢慢地我们知道,皮特儿当过兵,上过大学,最后选择了开大巴作为自己的职业。他在遥远的土耳其的一家饭馆有少量投资,但最大的一笔资产却是这辆车。他期盼攒足了钱再买一辆价值几百万马克的第一流的超豪华车。他称得上是一位出色的旅行家,对所到景点的知识超过导游小姐。他能顺便告诉你某网球名星在汉堡的房产所在地,或影星阿兰·德隆在协和广场购买的小楼。高兴时,他还临时增加一些小节目,如到汉堡自由港内走走,或在荷兰的拦海大堤上跑一趟。在巴黎,路过一条隧道时,他还将戴安娜王妃遇难时撞车的柱子指给大家看。
皮特儿干起活来十分卖力,尤其每到一处装卸行李时,他总是抢先站在大巴一侧的行李仓旁,飞快地将行李一件一件装卸好,动作干净利落,还带着几许潇洒。但是,不要因此就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按规矩,他一天工作9小时,9小时以外算加班,是要收小费的。他毫不含糊地守着这个规矩,气得旅行团的办事员常咬牙:“皮特儿真够黑的。”皮特儿的这种做法在我们这儿叫做“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在人家那儿叫做“维护劳动者的权益”。多干活,就得多收钱,天经地义。不管怎么说,大家全面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是:皮特儿是个好同志,有人还亲切地用陕西话把他称作“皮师”,他听说以后,便对“皮师”的发音特别敏感,谁一提到这个词,他准得扭过头来观察,然后微笑点头致意。他知道人家在议论他呢。
厮混得越熟,皮特儿就越活泼起来,经常逗大家发笑。一次车行在布鲁塞尔大街上,他突然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导游小姐告诉大家,皮特儿马上要送给每人一块高级手表了。大家还没回过神儿,只见路旁出现一个圆形广告柱,上面套着许多手表,当然是模型。皮特儿得意地说:“快去拿吧。”步行逛街时,他会突然跳过一根1米高的水泥柱,然后猛绕过电线杆回过头来作个鬼脸,或扛一把伞直着腿走正步,模仿比利时王宫前的卫队。我们下榻的某饭店大堂里有一台电脑指南,他一脸严肃地把大家招过去,在键盘上鼓捣了一阵,只见屏幕上出现一幅幽默广告,画的是几个肥臀,大家哄地笑了,他便洋洋得意。
出人意料的是,回到法兰克后,皮特儿一见雇用他的旅游公司,劈头就发了一顿脾气,抱怨有些活动安排得接不上茬,抱怨我们这些客人不守时间,特别是在巴黎老歌剧院,为了等两名掉队的团员,他不得不开着车兜了几个大圈子,最后因停车地点不当,被罚了300马克等等。好家伙,看不出来,皮特儿肚子里还窝着这么多牢骚。
回国前一天,皮特儿和我们同桌共进晚餐。在摇曳的烛光下,大家举杯,都有些依依之情,每个人都通过导游小姐,对他说了许多赞扬和感谢的话,夸他有敬业精神,技术高超,文化素质好,服务周到等,他脸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有位同志说得激动了,突然按照我们的习惯,给了他一个最高的赞誉:“皮特儿,你符合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的标准。”导游小姐将这话译给他听,他沉思片刻,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套话,导游小姐面带难色,说:“不知怎么搞的,他回答得对不上号。他说,他有一个改不掉的习惯,就是每天早晨起床时,必须右脚先着地,只有这样,这一天才过得安心。即就是住旅馆若床铺摆放的方向有碍于右脚着地,他也得费劲调整,不然,就难以入眠。”
第二天,皮特儿把我们送到机场,就开着大巴迅速离开了,因为机场大门口不准车辆过多停留。在这之前,他已提前跟大家说了再见。皮特儿是汉堡人,看不出他的准确年龄,只知道他没有结婚,也不打算娶妻生子。也许他奉行西欧青年中流行的独身主义,也许他认为,家庭拖累不适合他浪迹天涯的生活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