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甲村奇案
文/黄道强
图/连新民
天上掉下李玉龙
1997年6月22日上午,湖北省监利县汪桥派出所户籍民警李治华带着摄影师来到八甲村,现场为村民们办理身份证。
一向冷清的小村顿时热闹起来,人们像赶集似地涌向村委会门前那块被临时圈起来的空地。
“下一个。”李治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对着排队的人群喊了起来。
这是一位大个子男人,身高约摸在1.8米以上,年龄看上去有三十好几。
“姓名?”李治华提笔准备登记。
“我叫李……”那声音既小且细,明显底气不足。“请大声点!”
那人看了看四周的人群,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我叫李玉龙。”
“年龄?”
“29岁!”
李治华怀疑地用眼瞥了他一下,从其脸上捕捉到很难察觉的一点点惶恐,心里在这张登记卡片上打上一个硕大的问号。回到派出所已是深夜11时,李治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经电脑反复查找,八甲村根本没有李玉龙这个人。
李治华立马将这一异常情况向指导员谌南安作了汇报。谌指导员也感到蹊跷,嘱咐待弄清李玉龙的真实身份再说。
一桩悬案已八载
调查结果令谌南安更为震惊:那个冒李玉龙之名登记照像者不是别人,正是八甲村村长李道奎。堂堂的一村之长为何要替人办理假身份证呢?李玉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副所长魏少青带着李治华走村串户,与村民们侃大山。三番五次地给一知情者暗地做工作,最终使他道出实情。原来,“玉龙”是李道奎三弟李道炳的小名,李道炳早在8年前便命赴黄泉。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段隐情。
邹集村与八甲村是近邻,两村一些不明事理的小青年,曾结下私怨,碰面就像见到仇人一般。
1989年7月8日晚上,邹集村青年徐建军等5人到八甲村农民李年生家里,洽谈鳝鱼生意。没想到此事经一个12岁的小孩之口却传成了类似“鬼子进村了”的消息。
“妈的,打上门来了,这还了得!”21岁的青年李道武首先嚷了起来:“不给点颜色看看,他们不知道厉害。”说着操起一根长棍。好友李道炳、李昌涛、李昌桐跟着操棍,紧随“大哥”李道武直奔李年生家中。
“打土匪,打邹集村的土匪!”
“土匪在李年生的屋里!”
正在看电视的徐建军等人听到震耳欲聋的喊声,吓得到处躲藏。
李道武率先冲了进来,挥棒将来不及躲藏的徐荣乾、徐建军打倒在地。李道炳也不甘示弱,乱棍横扫躲在床底下的肖先锋和肖先前。
顿时,屋里一片呻吟。
徐建军偷偷向后门爬。
“你还想跑!”李道武双手举棍,狠狠地向其头部打去。接着李道炳、李昌涛、李昌桐乱棍齐下,打得徐建军抱着头在地上乱滚。
李道武觉得还不解恨,飞起一脚,踢在徐建军的身上“还不跟老子快滚”。说罢,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肖建军、肖先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分别扶着徐建军和肖小垓向邹集村逃去。
刚满16岁的徐建军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便一命归天了。
汪桥派出所接到报案后,迅速成立了侦破小组,但多次布控、追逃未果。一个多月后,有消息传来:李道武、李道炳畏罪自杀了。他们的家人在江陵区秦市镇的一条小河中发现了他俩的尸体。两家人哭得天昏地暗,异常热闹地为其办理了丧事。
一年后李昌涛、李昌桐回到八甲村,他们将一切罪责全部推到两名死者身上。侦破组苦于死无对证,也奈何不得他俩,只得将此案“悬”了起来。
斗转星移,一晃八年过去。汪桥派出所已换了5任所长,当年的专案成员也先后调走,现在的5名干警都刚来不久,因而谁也不清楚这桩悬案。
河里冒出两男尸
“难道李道炳还活着?”案情分析会上,李治华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推断。
指导员谌南安认真听完李治华的发言说:“现在两具尸体已经不在了,所以无法再作鉴定了。可是那两具尸体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我们只要找到那两具尸体的真正来源,谎言便不攻自破。”
“我明白了。”李治华兴奋地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查。”
秦市镇的陈大爹提及儿子陈克林之死,便禁不住老泪纵横。
1989年高考,陈克林以一分之差,名落孙山。要强的他觉得羞于见人,便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班主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为陈克林弄了一个自费指标。然而此时的陈家一贫如洗,借债又无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绝望中的陈克林留下一纸遗书,投河自尽了。
然而令陈家大惑不解的是,当他们怀着悲痛的心情前去认尸时,尸体却已被八甲村的李道奎他们弄走了。陈父几次上门交涉,不想竟被“轰”了出来:“明明是我的弟弟,怎么说成是你儿子呢?你要是再来胡搅蛮缠,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可怜年过半百的陈大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状好不凄凉。
“然而,从河里捞出来的不是两具尸体吗?”李治华仍然大惑不解。
“不错,据目击者讲,当时秦市桥头有一个精神病人,他见有人投水,觉得有趣,于是也跟着跳进了河里。”陈老爹回答说。
李治华通过调查,有人证实当时秦市确实有一个精神病人,可就在那一天后,突然失踪了。
僵尸复活起疑云
6月25日,谌南安通过外围调查,获悉一条消息:一农妇三年前在村长家附近看到死鬼复活了。
谌南安决定备了礼品,上门拜访那位农妇。
那农妇先是矢口否认,后来被谌南安的真诚所打动,和盘托出了真情。
“那是前年的一个夏夜,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从娘家回来,路过村长家附近的一片树林时,发现前面的一棵大树下好像站着一个人。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啦,那人好像李道炳啊!他不是死了吗?‘鬼!鬼!’我惊叫着朝家里跑去。我始终纳闷,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但我又不敢对任何人讲,不想这一憋就憋成了一场大病。
与此同时,在邹集村调查的民警傅泽勇也带回一条好消息:该村一青年前不久出差到湖南华容县,碰见一个开机动三轮车的,简直就和李道武一个模样。
华容密捕李道武
6月28日,谌南安带领李治华、赵勇、傅泽勇等人直赴华容县,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他们翻遍了城关所有外来人口登记表,机动
三轮车车主登记表中,均没有李道武这个人。
万般无奈之
际,谌南安将李追武的照片发到每位民警手中,命令他们到街头去寻找。整整一天过去了,他们仍一无所获
6月29日凌晨2点,劳累了一天的民警们仍在耐心地走街串巷,希望能够出现奇迹。一辆机动三轮车徐徐地向他们驶来,就着惨淡的路灯光,谌南安仔细辨认着来人的面孔,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李道武。小李看他的眼神心里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遂边招手边喊:“喂,麻木,麻木!”“麻木”是监利一带对载客三轮车的称谓,而湖南一带则称之为“慢慢游”。那三轮车主一听喊“麻木”,反应十分敏锐,竟然放弃到手的生意,加大马力冲了过去。
“追!”谌南安一声令下,他们一起钻进路边的面包车。向“电麻木”冲去。不一会儿,面包车就与“电麻木”并行起来,谌南安瞄准机会,打开车门,飞身跃上了“电麻木”,迫使车主不得不将车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谌南安开门见山地问。
心“我叫李晓华!”一口纯正的湖南腔。
“身份证呢?”
“放家里了。”
“那好!我们到你家里去看。”
李晓华无可奈何地带着谌南安一行来到了城西富民巷36号。
身份证上确实写着李晓华的名字。谌南安仔细地辨别着,尽管照片与眼前这个人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李道武。”谌南安一声断喝,犹如惊雷滚过。八年来,李道武改名李晓华,今天,当他的名字重新被公安人员唤起时,他先是一愣,接着脑子里“轰”地一下,仿佛被电击一般。八年隐匿终现原形。
难言逃犯啥滋味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谌南安剑一般的目光直刺李道武的肺腑。他最后的防线随之彻底崩溃。突然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我交待,我交待。”
“那次作案后,我们心里害怕极了,急急忙忙朝公路跑去。登上了一辆开往沙市的长途客车。两个多小时后,车至沙市长途客车站。刚下车,我们就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大盖帽’向我们迎面走来。已成惊弓之鸟的我们顾不上约定集合地点,便各自作鸟兽散。我身上只有20块钱,到哪儿也不成啊!没办法,我只有偷偷返回八甲村,想乘黑溜回家弄点盘缠再逃。没等我进屋,便听到乘凉的人们在纷纷议论:‘李道武他们心太狠了,竟将邻村的人活活打死了,现在警方正在抓他们呢!’一听这话,我立即改变了回家的主意,于是乘车再到沙市,然后一路乞讨到了湖南华容县城关。”
“在一家裁缝铺门前,我因过度地惊吓和饥渴而昏倒在地。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裁缝铺里住着相依为命的黄氏父女俩。机会难得,我信口雌黄地编造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立即博得了黄氏父女的同情,于是我有了安身之所。
“后来李道炳告诉我,我哥李道奎给我们找到两个替罪羊,我们已永远从地球上消失了。”
“我如释重负一般,后来我成了黄家女婿,现在以踏‘慢慢游’为生。至于李道炳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一直与其兄李道奎单线联系,听说他后来去了长沙。”
瞒天过海假哭丧
案情逐渐明朗了。一直关注此案的监利县公安局局长徐新华果断地增派精兵强将,补充到侦破专案,并发出拘捕李道奎、李道钰、李昌涛、李昌桐的命令。
6月30日凌晨3时,李道奎被请到了派出所。
今年39岁的李道奎面对民警的询问,显得不慌不忙,以守为攻。
谌南安见惯了这种色厉内荏的表演,像李道奎这种人嘴里越是强硬,心里越是发虚。
“那好,带李道武。”
当李道武真真切切站在李道奎面前时,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任何狡辩抵赖都是徒劳的,只得如实交待了一切。
“我弟弟出逃后,给我留下一块心病。我无论如何得帮他一把。我平时看过很多侦探小说,我想,最好是让他‘死’去。然而空说不为凭,谁会相信呢?正好几天以后,秦市河里浮出两具男尸,我先去看了一下,发现尸体已经腐烂,根本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我心里窃喜。于是我找来李道武的哥哥李道钰一块商量。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心有灵犀的李道钰,不禁拍案叫好。于是一个冒领尸体的闹剧上演了。
“除了我和李道钰两人知道实情外,两家其他的亲人全蒙在鼓里,目的是让他们把戏演得更逼真。我们一路哭嚎着前去领尸,并请来道士为死者超度。丧事办完,我们还有意请了很多的客,意在让全村人都知道这一死讯。
“对了,当时警方也派人前来准备验尸,但因尸体高度腐烂,无法鉴定。
“事后,我通知李道炳和李道武,让他们一辈子也别回来。但李道炳思家心切,曾两次偷偷回家,我也曾两次到长沙探望他。现在各地都加强了对外来人口的管理,道武一直催我给他弄个身份证。反正我们兄弟俩长相差不多,于是,我就想起个冒办身份证的主意,没想到……”
李道奎长叹一声后,又说出了李道炳的下落。然而,谌南安赶到长沙砖瓦厂时,李道炳已不知去向。
是非善恶终有报
李道炳、李道武之“死”,着实让李昌涛、李昌桐二人高兴了好一阵子。他们让死者为他们一揽子承担了罪责,然后自己逍遥自在地活得很开心:他们各自都有了妻子和孩子,特别是李昌涛,生活得更是有滋有味,还当上管计划生育的副村长。三年前,当李道武、李道炳溜回村与他们见面时,他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从此他们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当威严的民警从天而降时,他俩乖乖地将双手伸进为他们准备的手铐里,这是八年前他们就应该戴的东西。
由于李道炳在逃,到案的犯罪嫌疑人互相推托罪责。
为了配合审讯,谌南安带领干警将整个派出所来了个搬家式的大清查,终于查到了原报案材料,以及凶器和当时的尸检证明。
法医鉴定,那致人死命的一击正是李道武木棒所至。
1997年11月,监利县检察院分别以流氓杀人罪和包庇罪对李道武、李昌涛、李昌桐和李道奎、李道钰提起公诉,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