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人(随笔)
文/高红十
古老与年轻
我们年轻的时候,面前的城市是古老的。古老的牌楼上彩漆凋落,古老的城墙上起了苔,古老得什么市面都见过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古老得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老人家眼皮下的一缕烟云吧,灰尘吧,不理它们它们总会飘散消失。
这个城市一夜之间焕发了青春,拔地而起那么多年轻的楼群、年轻的酒店歌厅、年轻的霓虹彩灯,年轻的少男少女,而我们却已不年轻了,吃什么药也不再会年轻,真成了它老人家眼皮下的一缕烟云,一撮灰尘,就要过去和消失了。
年轻时,满大街好吃的没钱买;
等有了钱买好吃的时,又没眼力识别真假了。
天与地
城市的天空,被挤占得没有空白,没有空的天还叫天空么?于是赶走了月亮,放逐了星星,于是不再有“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于是没有自然母血喂养的诗。
城市的土地,像我小时候画的手帕图案,见缝插针,没有空隙,以为满满登登就是美,如同当今城市建筑以为满满登登就是富有,满箱满柜,满坑满谷。
汽车
恨汽车,指乘坐人很少的小汽车。因为它意味着污染的臭气和血腥的车祸,还意味着造物主赐给人类修长健美腿脚的萎缩,意味着大肚子体形,真耽心有一天打开车门,走出一只进化古怪的动物。
矛盾
全中国人都在忙着找钱,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工农兵学商、东西南北中。找不着,慌,心慌;找着了,乱,眼乱。
怕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屋不蔽风,于是拼命制造以上所有;后来,又嫌锦衣玉食伤身,空调加湿器染病,逃离远远。
吃不饱,愁;吃太好,也愁。又健美,又减肥,又远足,又高尔夫,又保龄;钱花得那叫没水准。
城里有真菌,地毯里、颜面上、脚趾缝里,却没有真君子。有绅士衬衫,却稀少绅士。
没电话,怕联络不方便,有了,又嫌它侵占太多自由,窥阴窥隐,于是自己不接让录音接。
没门,嫌不得出入,有了,又嫌不安全,于是叠床架屋,门外有门,钥匙越来越沉重。
独生子女眼里永远飘闪着孤独,怎么捧也是白搭,小可怜儿见的;如同老人眼里长长的寂寞,攀枝走蔓,拔不出来也扯不干净。
人们的视野,再也不会“欲穷千里目”了。
穷千里目,真成了欲望,可怜兮兮栖息于古诗词中。往后几年,可能连这句诗也有人读不懂。“欲”,性欲?情欲?千里目——八成是名牌车、游戏机、股市上的一种说法吧?
广告
那么多电视频道,其实与一两个频道接收的信息差不多。敢说每晚7点以后,全国电视观众共同的动作是按遥控器换台。结果每晚看得最多是广告,是一个个女孩子比赛甩头发——洗发水广告。如果按鲁迅先生说,无缘无故浪费别人生命与图财害命无异,广告杀死的怕有一个集团军了吧?
城与侠
武侠书,大学教授的枕边书,阳萎知识分子的心灵补药。如分房、升职、调薪受挫,恨上谁,就想象自己是一个了得的大侠,先点他的穴,后废他的功,再伤他的肢体,最后索性灭了他。而做这一切来无影去无踪,谁想报复,还找不着——能这样,嘻嘻该有多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