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辫（散文）

文/刘海峰

五婶捧着一张相片进屋的时候姐把一块粉红色的手绢扎在了辫稍上，她正对着镜子。

这就是我外甥，多精神的。五婶的眼睛瞪得贼大，我很担心她的眼珠子会蹦出来。当兵两年了，立过功。五婶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因为急于想看相片所以我就没有理会她，要是搁在往常我早就把她推出门了。我爬上凳子，就着姐的肩吃力地瞅着，可是我啥也没瞅上，五婶的手夸张地指指画画。凳子晃了一下，我整个身子往后倒去。听到自个的脑袋发出咚地一声响我立即抱住头满地翻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反正我看见姐一脸惊慌地抱着我揉我的后脑勺。

就在我从凳子上摔了脑袋没多久的某天晌午时分，我双手背后拖着铁锨跟在姐后头两眼死死地盯着她的辫稍，那块粉红色的手绢就像一只大大的蝴蝶跟着姐的辫子左右飞舞。我小跑几步，憋足了气去吹那只粉红色的蝴蝶。姐转过身，轻轻拍打我的脑袋瓜子。我拖着铁锨快跑着绕过了姐，谁知绕弯太急铁锨滑到路边的树上挂了一下锨把脱手我就摔了个狗吃屎。姐抱起我，一脸惊慌地用手绢擦我的嘴。一看是粉红色的手绢我立即抓过了姐的辫子，还好那只粉红色的大蝴蝶在哩！我的嘴摔破了，很快就肿起来。可是回到家里见到那个穿军装的大哥哥我的疼痛立即没有了影踪。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解放军就是五婶给姐介绍的对象。

这一年的暑假过后姐再也没带我去过工地，一有时间她就缠着我让我教她识字。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姐就叫我给她读信。村上的老会计帚着他的旱烟锅出现在我家院子里的时候我就跑回屋里翻出新华字典做好为姐效力的准备。尽管信写的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可是好些字我还是不认识。与其说是我给姐读信还不如说是姐教我怎样查字典读拼音汉字。我一直都很纳闷，娘不是说姐没上过学吗？在我的脑海里姐从来都是队上的好社员。姐的工分是女社员里最高的，就是那些男社员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姐的。我很骄傲，为姐！姐教会我的字比我在学校里学的还多。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

有一天晌午我给姐端饭，一进屋看见姐对着镜子直哭。突然，姐抓起剪子剪掉了自己的辫子。那根长长的乌黑的有着粉红色大蝴蝶的麻花辫被姐扔出窗外。我不知所措地拉着姐的袖子，姐木然地流着眼泪，我不知为什么就大哭起来并且大声地喊叫。后来我才知道，姐的那个解放军考上了军校，他不可能再来我们这个穷村庄了。

扔掉麻花辫子的姐比我还像学生。晚上，她在我用过的生字本的背面一笔一画地写字；早上，她早早起来背诵课文。很快，姐的语文就追上并超过了我这个小学毕业生。分田到户实行责任制那年姐嫁给了一位拖拉机手。出门那天姐拉着我的手说：小兵，你记住姐的话，要好好念书，没文化是被人看不起的。

婚后的姐日子过得还算红火，可是后来姐夫染上赌博，越陷越深。就在我上完初中那年姐服毒自杀了。赶到姐家，我看到的是家徒四壁，能卖的东西早被姐夫卖光了。更令我痛恨的是，姐被打得浑身是伤，就连头发都被拔掉好几块。我操起刀就去找那个混蛋，有人抱住我说你姐夫已经被公安局逮走了。我抬起脚徒然而有力地在空中乱踢，抱我的人被累得换了好几回。我的嗓子哑了，眼睛模糊了，但是我能清楚地看见前面摆动着的麻花辫还有那只巨大的粉红色的蝴蝶。我想伸手抓住他们，可是我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有一部名为《人生》的电影在全国引起轰动，我当时没有看完就泣不成声。我觉得电影里的刘巧珍比我姐幸运得多，而我姐要比刘巧珍好得多。

15年过去了，15年时间并没有抹去我对姐的愧疚，因为没有念好书。今天，女人们可以随意地做各种各样的发型，无论是自然飘逸的披肩长发还是活力激越的大小翻翘，我觉得都缺少麻花辫的极致，特别是有蝴蝶飞舞的麻花辫更让人怀念。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姐姐刘巧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