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误读

田长山

精灵

高尔基写《海燕》说，“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一个海燕就是一个精灵，一个传递风暴来临信息的精灵。董永拜老槐树，企求他主持正义，那位慈眉善眼救人危难的老人，就是老树的精灵。唐僧取经那一路上，遇到的不知有多少修炼成精的鬼怪精灵。关中人评价一个人如果说“精灵”，就不是上边的意义，而是说机灵、聪明、精明、灵醒等同的综合意义，而且是最充分的最高意义的，基本上是一个贬意。想方设法占了别人的便宜，人会说那人精灵；说谎说到天衣无缝说到和真的一样，人也会说那人精灵；说话办事两面三刀耍得光滑说得圆溜，人就说那人精灵；会八面讨好会落人情会察颜观色会见缝插针，人也会说那人精灵。精灵之不足以形容，就再加一句：“我看你成了人精了”！人为万物之灵，人中之精，那就精到不能再精了！算计过头的精，一点原则也不讲的趋利避害的精，为个人打算到丝丝人扣的精。如果有一个人，在关中人的口碑之中，被称之为“精灵人”一般就不厚道，不可靠，在道德上就有些歪门邪道的意思。当今之世价值观念多元，而且冲突得很厉害，再加上市场经济说到底是以人为本的经济，以人的欲望满足为本的经济，但也是法制经济。在法制还不完备的时候，许多在一般人看来不道德的欲望，也畅通无阻，所以精灵有时就会堂而皇之地派上用场，而“忠厚”之类的道德，又一次成了鲁迅先生说的“无用的别名”。但是，不是有天理良心的说法吗？关中人不是说“给你后辈留一点”吗？意思是，不要精灵得人断路稀，不要聪明到绝顶，让后代一个个都成了白痴。

把式

乡亲们把在某一个行当造诣高深的人，称作“把式”。车吆得好就是吆车的把式；种子撒得好，就叫撒种的把式；剃头剃得好，就叫剃头的把式等等。有一天，一位乡亲说村中另一位能说话会说话常说空话假话大话、口惠而实不至的人时，冒出一句话“那人是说话的把式”！他说得很生动，我一直记到今天。“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这里头学问很深。但是，中外古今又有相反的劝诫：“多做少说”，“沉默是金”，“一打好的宣言，不如一个行动”，“美言不信”等等。不好绝对说谁对谁错，关键是看在什么层面上强调。我们村子那位智慧而幽默的乡亲是个传统人，注重言行一致，注重的是实干，会说天上掉不下白蒸馍，地里长不出粮食，劳动日的值不会增加；但会说能说而胆子又特别大的人，往往只说不干，也能得到实惠，因说话方面的高深的造诣，也可成为行家里手，成为把式。他以为这种讽刺不足以表达，还顺便编出顺口溜说“实干的，是（受）批判的；造谎的，是得奖的，”博得父亲的赞同，当时正是“批判邓小平的唯生产力论”，他的话实际是对时局的不满，是有感而发。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没想到的是，“说话的把式”这个民间的典型概括，还不见有退出历史舞台的意思。现实是又有人在拈弄生产数字，有人在刮浮夸风，而且凭借这一套得受到奖励或得到升迁，给人一个完善监督机制、改造国民性尚任重道远的深长启示。“把式”是不是写作“把势”更流行？而“把式”有把握最高规范的意义而相对更准确？我没有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