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俞翔

由于企业效益不好，父亲下岗了，其实他才四十五岁，对于一个有作为的男人，这个年纪应正值壮年。父亲文化水平不高，在单位干了二十几年钳工，猛不离开自己熟悉的工作，心里一下子没准了。

那天，母亲害怕父亲心烦，特意买了瓶老酒让他喝，我也在边上没话找话引他开心，但是父亲却紧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像个木头人一样喝闷酒。

晚上，父亲失眠了。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这样过，父亲白天活累，晚上头一挨着枕头就鼾声大作，可是在父亲下岗的那个晚上，他的确一晚没合眼。半夜里，当我被一些细碎的声响惊醒时，我发现父亲根本就没睡，他倚着床头，抽着烟，目光牢牢地望着我和母亲，就着微弱的烟火，我忽然感到父亲的面庞很苍老，他的脸上有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茫然无渺的神情。我的心猛地一紧，这样的神情，在白天，在一个刚毅的男人的脸上是永远都看不到的。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父亲，一个对家庭负责任，一个挚爱着自己妻儿的男人，当他在现实面前感到无奈，感到力不从心时，内心所受的那份煎熬是多么深重。我多想安慰他几声，可是一位成熟的父亲是不可以接纳孩子的安慰的，我想，那个时候，我只有屏着气假装熟睡。

父亲很快就找到了两份临时工，一份是白天帮人家踏三轮车送货，一份是夜里帮人看管厂房。厂房在离我家很远的郊区，那天我和父亲扛着他的被褥到厂房去上他的第一个夜班，偌大的厂房喧闹一天在夜幕中寂静下来，厂房的四周几乎没什么人家，空旷得让人发憷。我麻利地为他铺好被褥，又生了一个小煤油炉子，环顾四周心里总感到不是个滋味。父亲就一个人在这么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度过一个又一个长夜。我怯怯地望着父亲：“爸爸，要不你就别在这干了吧，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父亲笑呵呵地说：“你瞧你这孩子，我一个大男人还怕鬼不成，只要你和你妈日子过得比以前好，我心里头就高兴，就踏实了。”我定定地望着父亲，忽又想起他下岗失眠的那个夜晚，猛然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当他心中有真爱，内心充实时，就是置身旷野也不会孤独，可是当他内心空虚缺乏真情，就算人在觥筹交错、人声喧闹、前呼后拥之中，他同样会受到心灵孤独的煎熬。

感谢下岗的父亲，他让我有机会从另一层面去体味人生。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