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母亲本来就是这个人世间最值得扬名的人;母亲,仅仅是母亲这两个字就是足以使所有冠冕堂皇的虚名黯然失色!
母 亲
口文/冯积岐
母亲的突然去世使我措手不及,心中的钝痛过了周年,仍未曾减去一分半寸。
我不愿意说出这位母亲的姓名的缘故是因为我觉得,她只是母亲,不论我曾经将她叫阿姨还是叫大婶。
母亲年轻时也曾拥有过骄人的美貌,也曾拥有过玫瑰般的幻想,可是,生活分派给她的偏偏是豁口似的许多许多缺陷,如果说她未能及时生养一个儿子是一个缺陷的话。母亲为弥补这个苍白的缺陷曾做过凄婉的努力,后来,她迫不得已只好抱养了人家的一个男孩儿。母亲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承嗣,不仅仅是农民生活的情境所迫,她大概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有儿子的母亲。于是,养育过女儿的母亲便开始用她的奶水喂养这个抱来的儿子了。
儿子在母亲的青丝添霜中长大成人,母子间没有丝毫的间隙;儿子尤其懂事,十六、七岁便学会了木工活儿,立志要靠一点小手艺支撑这个清贫的家。
木桶一般圆满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了一个洞,灾难来自儿子二十岁那一年。
在一次施工中,儿子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如果儿子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如果儿子当即毙命,母亲的痛楚可能会像针刺一般,一阵晕眩过去之后,母亲还有机会喘息和恢复。事情恰恰比想象的更不近人情也更残酷,儿子偏偏摔断了脊柱神经,下肢高度瘫痪。
面对着年轻儿子的残疾,母亲的头发一夜之间几乎全白了。母亲处在经济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之下,卖了圈里的牛和羊,卖了家里的小麦和玉米,母亲最大的心愿是给儿子治好病,母亲说,如果我能代替儿子就让我走。然而,儿子还是瘫痪了。
三年五年过去了。母亲又担起了年轻时曾经担当的责任:她给儿子喂饭喂水,她给儿子洗尿布收拾恶臭的排泄物。年近六十的母亲在炕上将儿子抱起来又放下,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毅力也大得惊人。她用母爱抚育着日渐萎靡的儿子。其间,儿子试图自杀,几次未遂,儿子的痛苦和焦虑,内疚和厌倦只有母亲知道。
母亲从死神手中夺回残疾的儿子,母子俩抱头大哭。母亲用粗糙的手指揩干了儿子脸上的泪水,母亲说:儿呵,你好好地活着,妈在你就在。在这期间,有好心的人劝母亲,让母亲给儿子一次机会,使他尽快地离开人间。劝慰母亲的人也许是为了母亲和儿子都能从痛苦的囹圄中解脱,可是,母亲对劝慰她的人怒目而视,她拎了一把菜刀塞在那人手中,说,你去砍一根你儿子的手指头,然后再来对我说!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在故乡的街道上目睹了这样一副情景:母亲背着她的儿子走出了院门,她的白发在午后显得凄楚动人,母亲的腰身明显地佝偻着,她将儿子轻轻地放在一张躺椅上,再给儿子的下身盖上被单。儿子半躺在太阳地里,母亲就坐在他的身边。我在不远处凝视着她,她的身影和我故去的母亲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回到省城,我被一种情感所激动,当即就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的确,我们的母亲本来就是这个人世间最值得扬名的人;母亲,仅仅是母亲这两个字就足以使所有冠冕堂皇的虚名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