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死里逃生记
文/他他
新年伊始,在南极考察了一年归来的王国贵,讲了一个他在南极死里逃生的故事。
一个月没洗澡了,考察队员们兴匆匆地开着雷地车,几经周折,到俄罗斯的别林斯高晋考察站去洗桑拿……
去年,南极的天气就像和人们开玩笑一样,非常反常。六七月份的时候,中国长城科学考察站的平均气温比历年的平均气温都高,出现了长城站有南极气象记录以来的第一个暖冬。可是,到了八月中旬,南极的气温却突然降低了,出现了南极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冷值。据俄罗斯别林斯高晋科学考察站报道,设在东南极的俄罗斯东方科学考察站测得的最低气温为—89.2℃,最大风速为55米/秒,相当于我们俗话所说的风力19极。日本昭和站的一名炊事员,到房间外面去取物品时,被突然袭来的暴风卷走,瞬间便不见了踪有变好的迹象,恶化还在继续着……
同样,南极的中国工作站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长城科学考察站的上下水管道接连被冻住了好几次,主楼热水供应管压力表处的阀门被冻裂了。队员们修理更换了十几次,但是,每一次维修完毕之后不到两个小时,阀门都会被再一次冻裂。气温还在下降,热水供应管被迫暂时关闭了。
没有了热水,喝,暂时还可以用冷水将就着,可是,队员们洗澡却成了一个大难题。南极的科学考察工作,大多都要在室外进行,队员们顶风冒雪,在厚厚的雪地里一走便是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十几个小时,每天都会累出一身臭汗,不洗澡怎么得了?一个月下来,队员们的宿舍里,满是汗臭味和脚臭味,臭不可闻,熏得队员们连连作呕。
中国南极科学考察队队长汤妙昌开始为洗澡四处打起了电话。终于,9月26日,他联系到了俄罗斯的别林斯高晋考察站,站里的工作人员友好的说:“我们的热水管没冻,请中国朋友来洗澡吧,而且,我们这里还可以洗桑拿。”听到这个消息,汤妙昌和队员们像过大年一样高兴。下午一点钟,除了留下六名队员值班,其余的六名队员在队长汤妙昌的带领下,带着洗浴用品,由司机刘炯开着为南极考察队特别制造的履带式雪地车,一行八人,顶着大风雪,向着俄罗斯的别斯高晋科学考察站,便出发了。
中国长城科学考察站与俄罗斯别林斯高晋科学考察站相距只有2.4公里,放在别的地方,这么短的路程,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三分钟五分钟的便开到了。既便是在中国的大东北,在最恶劣的暴风雪天里,十分钟八分钟的也能赶到。可是,放在既没有路也缺少人烟再加上风雪迷漫的南极,雪地车行走起来,却异常的艰难。
刘炯小心翼翼的开着雪地车,出了长城站,沿着路标杆,向右转了一个弯,爬上了一个山坡,忽然,前面出现了一座由于暴风卷雪所堆砌起来的三米多高的雪坝。
刘炯加大了油门,接连冲刺了两次,雪地车还是没有能够爬上去。雪坝实在是太高太陡了。此时,风,更狂了,雪,也更大了,能见度极低,一百米以外的地方,根本就看不清楚。来自国家海洋局第一研究所的宋家福见状,跳下车,站在齐腰深的大雪中,指挥了起来。宋家福长得又高又大,年龄也长,站里的队员们都亲切的称他为“大宋”。大宋对付雪坝很有经验,他指挥着刘炯,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翻越了过去。
几经周折,又翻过一座雪坝,奔波了一个多小时,雪地车终于经过了智利的马尔什科学考察基地,到达了俄罗斯的别林斯高晋科学考察站。除了因为折腾得太厉害,因为晕车而导致身体不适想休息一下不能洗澡的王翡外,队员们都很兴奋,在一位俄罗斯队员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海边的洗浴桑拿房,钻了进去,兴高采烈的洗了起来。
雪地车陷进了雪坑里开不出来,油也不够烧一夜。等在车厢里,无异于是在等待死亡……
队员们洗完了澡,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此时,天已经蒙蒙黑了下来,风雪仍就还在狂猛地刮着,下着。洗去了一身的尘垢,队员们浑身轻松,踏上了返回长城科学考察站的路途。
雪地车驶出了俄罗斯的别林斯高晋科学考察站,又驶过了智利的马尔什基地,忽然,雪地车颠簸了一下,停住了,机车也被憋得一下子熄了火,雪地车又被一道三四米高的雪坝给堵住了。
刘炯试着加了几次油门前进和倒退,可是,却根本无济于事,雪地车连动都没有动。队员们见了,马上提着铁锹和铁镐下了车,开始顶着大风雪,挖雪清道。不一会儿,一条三四米宽五六米长的雪道便被清理出来了。刘炯又试着向前冲了几次,可是,情况却越来越糟,雪地车不但没有开出去,反而却又深深的陷进了大雪坑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车棚露在外面,其余的部分,全都被大雪淹没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暴风雪更加猛烈起来,在大风的吹扬下,雪粒子打在队员们的脸上,像针扎一样疼,人在车外面呆着,站立已经越来越困难了。车陷得太深,挖雪驱车赶回站里已经不可能了。那么,也只好等和站里取得联系,让站里的队员们开着车来接了。
可是,扩音器除了“沙沙沙”的电流声,没有一点反应。汤妙昌又接连的呼叫了几遍,还是没有人回答。完了,与大本营联系不上了,这下可怎么办呢?
半晌,汤妙昌才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刘炯,问道:
“刘炯,车里的油能不能坚持一夜?”只要车有油,启动着,车厢里的取暖设备就会一直开着,等躲过了这一夜,到了白天,就好办了。
刘炯看了看油表,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便绝望的爬在了方向盘上:油不够烧。很明显,到了深夜,气温还会继续下降,而队员们呆在这个用铁皮做成的车厢里,待车熄了火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取暖设备,肯定会被活活的冻死在里面!
车厢里面却静极了,像死了一般可怕。时间就是生命,越早出发,生存下来的希望就越大。“同志们,在这里等,无异于就是在等待死亡。我们步行返回长城站吧。”汤妙昌坚定的挥了挥手,接着说道,“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我们就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汤妙昌的语气中充满了悲壮。队员们听后,一下子全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响亮回答道:“是!”
顶着大风雪,队员们一个拉着一个,爬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累得爬不动了。死神,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逼来……
汤妙昌是第一个跳下雪地车的。由于是在夜晚,又有大风雪,能够指引方向的路标杆即使在两三米之外,也根本无法看清,现在确定方向,只能凭感觉了。
汤妙昌忽然拉了拉紧跟在身后的王国贵,急迫的问道:“小王,现在是什么风向?”汤妙昌向王国贵发问,是有他的道理的,王国贵来自黑龙江省气象局,是一位气象学者,对风雪天气特别有研究,也特别留意。
王国贵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摘下了手套,伸出了手,在风雪中一边试探着,一边思考了起来。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在俄罗斯的别林斯高晋科学考察站的大门外,王国贵面对着大海拍照时,大风刮了他一镜头雪粒子,也就是说,风是从海上刮来的,而大海正位于别林斯高晋考察站的东南方向。如果风向没有改变的话,现在应该是……“东南风!”王国贵脱口而出。
汤妙昌看了看黑暗中的王国贵,有些不放心的又追问了一句:“小王,你能确定吗?”王国贵迟疑了一下,坚定的回答道:“我能确定,现在刮的,肯定是东南风!”“好,我相信你。”汤妙昌沉重的点了点头,握住了王国贵的手用力的摇了几下,然后,又对着大家挥了挥手,说道:“现在刮的是东南风,长城站正好在东海岸,我们顶着风走,便能回到长城站。”
王国贵的心情,和汤妙昌一样沉重。在南极,几乎所有的科学考察站都建在了东海岸这一边,西海岸由于地形高低不平,气候更为恶劣,不但没有考察站,而且,也很少有人光顾。走向东海岸,即使找不到长城站,找到了其他国家的考察站,同样也可以生还,而走向西海岸,就只有被活活的累死或者冻死了。确定风向,实际上就是在确定这八个人的生死存亡啊!
“大宋,你有经验,在前面领路,小王,你跟在大宋后面,把握风向,指挥好我们行走的方向。杜国元,你身体壮,多吃点儿苦,负责前后队联络,别让任何一个队员失踪或者掉队。王翡身体不好,又刚刚晕过车,走在中间,由李晋燕和韩学俊两个人负责看护。我在最后面,负责押阵。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前要沉着冷静,机智应战。我们一定要一个也不少的全都活着回到长城站。”汤妙昌分配完了工作,挥了挥手,高声的说道:“好了,同志们,我们出发吧。”
按照汤妙昌队长编排好的顺序,队员们排成了一列长队,互相拉扯着,互相搀扶着,顶着大风雪,徐徐的向前行进。风,实在是太大了,雪,也实在是太猛了,吹得人根本就无法站立,每向前挪动一厘米,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没有办法,队员们只好趴了下来,伏在地上,后面的人扯着前面的人的裤角,向前艰难的爬行着……
夜,越来越深了,天,也越来越冷了。队员们的眉毛上,脸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大家的鼻子和脸蛋,都被冻麻了,毫无知觉,身上也越来越冰冷。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长城站还是不见踪影。是方向判断错了?或者是道路走偏了?
队员们又冷又饿,又累又困,实在是爬不动了,蠕动着的队伍,慢慢的,慢慢的,停了下来。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小声嘟嚷了一句:“与其这样吃苦受罪,还不如死了算了。”一句话,把大家说得都泄气了。大家忽然都感到四肢酸软无力,连头几乎都抬不起来了,没有了信心,意志一点一点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队伍终于完全停下了,八个人倒在茫茫的南极雪原上,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他们,终于彻底的绝望了,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努力。而此时,面对于处在万分困苦之中的他们来说,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风呼啸着,卷着又大又硬的雪粒子,像一头怪兽一样,撕扯着队员们的躯体。队员们都已经奄奄一息了。死神,正在一步一步的向他们逼近着……
终于,队员们又恢复了信心,向前爬行了起来。他们找到了南极的路标木杆,又找到了长城站的铁标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又强又硬的冷风吹过来,王国贵觉得浑身像被一万把刀子猛的一刺,不禁一抖,一下子从半昏睡之中清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抬起头,看了看大家,见大家都躺在雪地上,累得不会动了,便抓起了胸前的照像机,说道:“我给大家拍个照吧,拍一张我们活在人世的最后一张照片,让我们的家人知道,我们坚持一了生命最后的那一瞬。”
王国贵说完,把镜头对准了身后的队员,猛一用力,按动了快门。镁光灯一闪,“咔嚓”一声,把大家都惊醒了。队员们纷纷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时,汤妙昌半爬着,从后面赶了上来,跪在了队员们的中间,声嘶力竭的吼道:“不,我们还没有坚持到生命的最后的那一瞬间!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有一口气,我们就要坚持!坚持!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直冲在前面为大家带路的大宋也折了回来,站在雪地里,一边用脚踢着倒在地上的队员们,一边怒吼着:“起来,孬种!起来,软蛋!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向前挣扎的路上,绝不能死在绝望和等待中!起来,都快点起来,我们都是英雄好汉!”
蓦地,一股豪情,从队员们的心中猛然升起:“对,就是死,我们也要做英雄好汉!我们不能死!我们的身后,还有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妻儿老小,还有朋友、同事,还有祖国人民,他们都在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呢!
队员们一个接着一个,又都挣扎着,站了起来,重新树立起了信心,树立起了生存的欲望,向前爬了起来。茫茫的雪野上,他们就像八只弱小的蚂蚁一样,坚定而又自信地,与残暴而又肆虐的大风雪,顽强地对抗着。一步,两步,三步,……,一秒,两秒…三秒……,他们坚信,只要向前,就一定能够到达他们心中的圣地——长城站!
队员们的衣服被暴风雪撕裂了,大风刺进来,像针扎一样疼,但是,他们强忍住了!他们的耳朵冻坏了,脸被冻破皮了,眼泪也被冻出来了,但是,他们也强忍住了!他们浑身是汗,喘着粗气,眼前直冒金星,身体极度虚弱,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倍感艰难,但是,他们仍就咬紧牙关,顶着暴风雪,坚持着,向前,向前,向前!
在这八个人当中,身体最虚弱的,要数王翡。前几天,他得了重感冒,现在还没有痊愈,而今天,他又一再晕车,呕得几乎把肠胃都差一点吐出来。终于,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说道:“我,实在是走,走不动了。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不,不要因,因为我,一个人,连,连累了,大家……”
李晋燕和韩学俊拉了王翡一把,坚定地说道:“王翡,别说傻话了,我们怎么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呢?我们是一起从祖国来的,就要一起回到祖国去!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一起死!今天,就是背,就是拉,就是用牙咬着你的衣服,我们也要把你拖回长城站去!”
王国贵扳住王翡的肩膀,安慰道:“王翡,你能行,你肯定能行!难道你忘了吗?我学会爬山,还是你手把手教给我的呢。走,我们一起走,我们大家一起来帮你!”说完,王国贵扯下了脖子上有围巾,拴在了王翡胸前的拉链上,拉着王翡,李晋燕和韩学俊同样还是一边一个,扶着王翡,又上路了。
宋家福在王国贵的指引下,闷着头,忽然,“咣”的一声,宋家福的头一下子撞在了一个硬硬的物体上。顺手一摸,才发觉,原来,那是一木桩——那是南极的路标啊!大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哽咽着喊道:“同志们,我,我看见路标了”
大家一听,心中都不禁一阵兴奋,马上飞快地围了上来,抱着那根木桩,又亲又吻。王翡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拉住了汤妙昌的胳膊道:“队长,我们休息一下吧,反正长城站也不会太远了……”队员们也都纷纷附和道:“是啊,我们歇一下吧,实在是爬不动了。”
汤妙昌知道,如果一停下来,大家极有可能便永远都爬不起来了。现在,大家情绪高涨,应该一鼓作气。想到这里,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们不能休息!继续前进!”
队员们又向前爬行了十几分钟,终于发现了长城站的铁标杆,长城站,越来越近了……
后记
汤妙昌一行八人回到长城站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那么短短的2.4公里的路程,他们竟然走了五个小时!队员们的脸、耳朵、手和脚,全都冻伤了,有两名队员甚至把手指和脚趾都冻掉了。不过还好,他们总算是一个也不少的活着回到了长城站。
老远地,他们就看见长城站灯火辉煌,光亮一片。原来,站里值班的六名队员见他们还没有回来,便猜测,可能是半路上出事了,便把长城站所有能打开的灯全都打开了,用灯光为战友们导航!
值班室的六名队员听见外面的喊声,急忙冲了出来,与外面的八名队员汇集在了一起,拥抱在了一起,泪水,不知不觉的,流满了面颊。他们狂呼着:“我们成功了,我们胜利了!”
图片说明:①吃一口南极的雪,又香又甜(图片中人物为王国贵)
②南极,我来征服你来了(图片中人物为王国贵)
③王国贵(左)与俄罗斯别林斯高晋科学考察站的三名队员在一起
④各国考察站的队员们聚在一起搞联欢,王国贵(左)在为他们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