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记忆可以移植

文/古月寒

旦旦羞涩而昂奋地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左邻右舍看，大家就说些祝贺的话。有的说，你是咱村第一个进京的人物了，旦旦，寒假回来带张在中南海轮船上拍的照，好让我们开开眼界；有的说，你从小就是个好娃，挖猪草时都带本书看；有的说，这回你爸高兴了——这话还未说完，福有老婆的眼睛就有些湿了。说话人就此打住，只听旦旦对他妈说，我去学校看看老师。

傍晚，有学生的家里就传来了响动，“再不好好学就回家捉犁把；”“连坐牢的福有娃都考上了，你……”。打骂声伴着炊烟在村子的上空缭绕。

张校长桌前的电话响个不停。今年县中的考学率创了历史最高，暑假还未结束，通知书就雪片似地飞来，有些家长已开始请校长吃酒了，省报已向学校打了招呼，准备刊登语文状元李旦旦的高考作文。李旦旦，就是那个皱着眉头听课而成绩不佳的差生吗？连差生也成了状元，张校长只能把这理解为自己的福份了。鸿运高照，谁说九九年地球要爆炸，人类要毁灭，见鬼去吧！张校长呸了一声。

还是在今春，毕业班的复习已进入临战状态，县中却迎来了一批实习的大学生。阿美是其中的一员，她接管了毕业班。阿美很活跃，就变着法儿使学生活跃起来。于是唱歌、登山等户外活动就成为学生生活中的一部分。一个男生的忧郁没有逃出阿美的眼睛，他叫李旦旦。有什么心事，告诉我，行吗？阿美问旦旦。我要考上大学，旦旦说。阿美说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我问你有什么心事？我要考上大学，旦旦还是老话。阿美坐不住了，心想，眼前这个单纯的少年还不到该承受忧郁的年龄，就比划着说，高考是打仗，须轻装前进，把心事说出来或淡忘它好吗！心事能忘记？旦旦满脸狐疑。能，连记忆都可移植，忘记也是一种移植方法。阿美耐心的解释，她解释的时候，旦旦脸上有了一闪一闪的笑容。

阿美的不务正业使原班主任倍感焦急。消息反馈到张校长那里。我们折腾不起呀，阿美同志，张校长和阿美谈话。阿美说题海战术淹没了学生的灵性，它违背教育方针。张校长说方针我懂，学校要办下去是最大的方针。阿美不作声了。她是实习老师，还不便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的教育主张。这时李旦旦又来请教记忆移植问题。阿美说你怎这么执拗于记忆移植呢？我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我想忘了它，但忘记比记忆更困难，旦旦说。记忆作为信息贮存在大脑的一种物质中，转移这些物质，记忆随之转移，阿美吃力的解答。可怎么转移我的记忆呢？旦旦问。阿美说，一种是作脑手术；一种是做该做的事，心里充实了，新记忆就挤走了旧记忆，这不也是移植吗？！

张校长掂着手上录取的学生名单，象欣赏一颗颗跳跃的生命。旦旦报告了一声进了门。张校长抬起头显得兴奋无比，说李同学你的作文为学校争了光。旦旦诚慌诚恐，从衣袋里掏出一堆核桃说，谢谢校长，我想找阿美老师。

这句话勾起了张校长的记忆。当时他正要换下实习生阿美时，阿美所在的大学通知说实习结束，回校做毕业论文。实习生欢呼万岁，甚至哼起了真呀真高兴的歌。他给每个实习生发了条毛巾，以增加他们心中美好的记忆。拉实习学生的车一走，张校长关上大门，下令各就各位，给毕业班发复习题。

校长，我给你砸核桃吃。旦旦把核桃放门轴上一夹，硬壳挤破的脆响使他浮想连翩，一枚核桃就是一个发育健全的大脑，记住该记的，忘记该忘的，象吃核桃去壳取瓤一样，全在于自己选择。他自言自语道，阿美老师能吃上这鲜嫩的核桃多好呀。张校长一听这话就给实习生的大学打电话，那边说阿美留校了。张校长另拨了个号，话筒里呀了一声，张校长说阿美同志你别紧张，我忘不了你呀。话筒里说实习时给您添乱了。张校长一面说没有没有，一面看到旦旦砸完了核桃，很小心的收起包核桃的毛巾，就对阿美嚷，你晓得高考作文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怎么只告诉李旦旦一个人呢，我知道你上边有人……李旦旦已考上了，他要和你讲话。旦旦拿话筒的手抖个不停，说阿——阿美老师，我移不走对你的记忆。阿美说那你就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以构成新的记忆，比如给你爸爸写封信……

监舍的灯已关了很久，福有打着手电给猛子读儿子的来信。信中说，爸爸，我把阿美老师对我的帮助已写进了高考作文，没想到会夺魁。其实生活里到处是美的人和美的记忆。做坏事是很孤单的。爸爸，你赌博，贩毒、嫖娼，那是一段糟糕的经历，它构成了我们生活中阴暗的记忆。把它移掉吧，用你的汗水。——把声放大，有人凶狠的喊了一声。福有和猛子吓了一跳，猛子用手电朝下铺一照，下铺的人都眼睛扑闪闪的耳朵拉长偷听，有的甚至狠狠拍着自己核桃壳似的脑瓜。猛子撞了一下福有的腰，福有念信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移植记忆，对你来说是一场考试，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