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麦客王
眼看夏收即到,每年这时,父亲便掐算着指头说:“‘麦客王’也该来了”。他之所以如此殷切地期盼麦客王,在我想来,大约是麦客王的到来,可以彻底卸下三伏天割麦的重负,工钱既少又省工夫。
我们那里,称夏天给人割麦者“麦客子”,这些人各带一把镰刀,专以割麦为生计,赶着麦子成熟的时序由东往西一路割下去,割到哪住到哪吃到哪,直到无麦可割了才打道回府。
“麦客王”就是这样的角色,因为姓王,因此得名,并非表示他在割麦行当中如何叱咤风云。
听“麦客王”讲,他是北山畔(我们那里指铜川、黄陵一带)人,父母早亡,兄弟六人他排列老四。麦客王生于1958年,从小患小儿麻痹症,目不识丁,无家无业,光杆司令。
小时候,我站在村口椿树下,远远地看见“麦客王”拄着拐子,镰刀夹于腋下,一拐一拐走来,我就知道麦到搭镰的时候了。
晌午太阳最毒时,父亲便催“麦客王”下地,他却躺在竹床上午休,这时我便恨父亲。我提着水给麦客王送去,心里念叨着“麦客王真可怜。”我唤他到地头树荫下凉快,他却说:“娃子,这会正是出活的时候,早上天凉,可麦杆受了潮难割。”说完,他喝一口水、抹一把汗仍旧猫下腰,用胳膊将一丛麦子往怀里一拢,顺势一镰下去,割倒的麦子正好被他的拐子和一只腿夹着挪到一堆。一垄垄麦子被撂倒,一颗颗汗珠子淌落,我跟在麦客王身后,将麦子归拢整齐,扎成捆。麦客王就对我讲,“娃子,可要争气好好念书,你看这大热的天好受?”我无言。
从我记事起,麦客王每年都给我们村收麦。但我想,今年恐怕不会再来了。
去年夏收,他给村里一户人割完麦,人家却以麦茬高拒付工钱,与之理论却遭人痛打,拐子断了不说,一条腿也被镰子割破,鲜血直流……
那天黄昏,我看见麦客王腿缠纱布、手拄两根木棍,艰难地走向远方。夕阳如血,我不知他将走向何方? (刘公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