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当了修脚工
□谢玲口述 阿东执笔
下岗和离婚的双重打击没有击垮我
1997年,我遭受了下岗和离婚的双重打击。8月,我带着两岁的女儿,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来到广州打工。
没想到广州的就业形势也那么严峻,捱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工作。
为了省钱,我租了一间地下室,里面阴暗潮湿,即使白天都需要开灯。更揪心的是雨天,地下室里的水涨到小腿肚,饭都没法做。有一天赶上下雨,我趟着水出去为女儿买饼干时,女儿从床上滚到了地下,差点被淹死。回来后,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为了生存,为了女儿,我日日在外奔波着找工作。
最后总算找到一份,是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每天工作10个小时,月薪500元。老板是个精明苛刻的四川人,根本不把员工放在眼里,喊起人来像吆喝牲口。他要求员工做事不仅要手脚麻利,而且绝不能出差错,否则就罚款。由于是生手,我做事常常比别人慢半拍,没少挨老板的克。我整天提心吊担,生怕被老板炒鱿鱼。
有天下午,我一个人奔忙在几桌酒席间,不停地为客人上菜、收拾碗筷,一不小心,把碟炒猪肝打翻在地上,弄得一位女顾客的白色裙子尽是油星。老板怒火万丈地冲出来,虎着脸,当着客人的面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低着头,一言不发,眼泪像水一样在脸上淌。女顾客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老板说:“算了,她又不是有意的。这碟猪肝算在我账上。”老板这才停止叫骂。
还有什么比生存更大的事呢?为了生存,我只得忍受下去。事后,老板罚了我15元钱。
两个月后,几个员工受不了老板的窝囊气,一起辞职走了。老板一点反应也没有,反正广州有的是廉价的外来工。相反,他对员工要求更加苛刻。他见不得我们有点空闲,要是累了休息会儿,只要他看见,就吼吼嚷嚷。
1997年12月3日那天,我得了感冒,头昏脑涨,四肢无力,趁下午客少的时候到休息室躺会儿。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什么重物压到了自己身上,使劲睁开眼一看,竟然是老板!长久积郁心头的愤怒顿时火山一样爆发出来。我用尽全力把老板推翻在一边,“叭叭”地甩了他两个耳光。结果不用说,我被恼羞成怒的老板炒了鱿鱼。离开酒店的时候,我气得浑身发抖,苦、累、委屈我都能受,但这种侮辱我不能受!
不久,我又来到了个体书店打工。不想刚干了一个月书店就关门了。老板在付了房租后,竟无钱支我工资,于是便把8000册旧书按每本1毛钱的价格折成钱抵我工资。迫于无奈,我把这些书挑到立交桥上摆起地摊,按文学、艺术、体育、电影等类别摆成堆,以每本3毛钱的价格出售。摆地摊的那些日子,我每天用箩筐一头挑着女儿,一头挑着旧书。广州的冬天,寒气袭人,女儿冷得直哭,但收摊时,常常已是夜里十一二点,公交车已停开,我得挑着女儿步行十多里路赶回家。那段日子挺过来可真不容易啊!
1998年2月,临近春节前一天,8000册旧书总算艰难地卖了出去。抚摸着浸透自己泪水和汗水的1500元,我忍不住又哭了。
尽管世俗认为修脚工很低贱,但我却对自己从事的职业充满了信心
春节过后,我又开始四处找工作。一天上午,我正准备去一家电子厂面试,房东王大妈走过来对我说:“小谢,麻烦你替我打听那儿有修脚的师傅,我家老头子被脚病折磨得路都没法走。”
在白云区,我一连进了7家洗浴中心,里面有药物泡脚、洗浴的,就是没有修脚的。我问经理能否给我找位修脚师傅,他们无一例外地摇摇头:“如今学这行的人很少,不好找。”在杏花洗浴中心,一位得了甲沟炎的左脚化脓红肿的老太太一连用药水泡了6次,均不见效。老太太感慨地说:“唉,想不到找个修脚的这么难!”我的心突然一动,何不学修脚?在人们的传统观念里替人修脚是下贱活,很少有人愿意学,正因为学的人少,干这行成功的机会一定很多,只要肯付出一定会有收获。想到这里我兴奋得脸泛红,心发跳,手心汗津津的。在电子厂门口,我折身大步流星往回走。
可要找个师傅还真难,我四处打听也没结果。一次我偶尔从报纸上看到刘师傅一心一意为病人修脚的先进事迹,颇费了一番周折,我找到了刘师傅的地址。六十多岁的刘师傅红光满面,身体硬朗,双目炯炯有神。在得知我来意后,刘师傅不解地问:“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个?”我说:“因为学这行的人少,成功的机会多。”他摇摇头:“你吃不了这份苦,以前也有几个年轻人满怀信心地跟着我学,可没过几天,都一个个跑了。”不管我怎么表白,刘师傅就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我没有气馁,每天赶到刘师傅的脚病修治所,不声不响地打水扫地,清扫卫生,等所有的杂活都干完后,一声不响地离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半个月后,刘师傅被我的诚心感动了,答应收我这个徒弟。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1998年5月,我成了广州首届脚病修治技术培训班的一员。
参加培训班要缴1800元培训费,我身边只有800元。我打电话向父母求援,父亲气不打一处来:“干什么不好,偏要学那下贱话?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姐姐也劝我:“你一个女人家,一天到晚摸人臭烘烘的脚丫子,别人会怎么想?你还年轻,以后还要嫁人,凡事要三思而行。”昔日的朋友同事听说我要学手艺,都愿意解囊相助,但听说我是学修脚,都纷纷反对。开课的日子越来越近,培训费迟迟没着落,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我收到了父母积蓄了一辈子的1200元。我感动得哭了。“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们,我一定要干出名堂来!”我握紧拳头说。
培训地点离我租住的地方有8里路。每天早上五点钟我就起床,做早餐给女儿吃,然后送她上托儿所。为了省下一块钱车费,我每天跑步去上课。中午其他人或回家或到附近餐馆吃饭,我就着自来水啃两个干硬的冷馒头。下午6点下课后,匆匆跑去接女儿。
1998年9月的一天,托儿所打电话说女儿病了。我赶到托儿所,又抱着女儿往医院跑。当我交款买药时,才发现袋里只有四块八毛钱了。我背着女儿默默来到献血站。医生见我面色苍白,身体瘦弱,坚决不同意我献血。我哽咽着对医生说:“我女儿还等着钱治病。”医生同情我,给我开了一张献血的卡片,我用血换回了170元钱。
每天从培训班回来我都要到附近一家餐厅的垃圾堆中捡一次性竹筷,用肥皂水洗净晾干后扎得整整齐齐的供练习刀功用。一次,我又在家提筷练刀,削着削着,我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修脚的感觉。我很想给房东大爷修修脚,可第一次在人脚上用刀,我又怕万一有个闪失,于是我就在自己的脚上练开了。由于太紧张,一刀下去,将指甲划破了,鲜血淋漓。尽管很痛,我却舒心地笑了。
我深知自己学艺的不易,因此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心血和汗水。我阅读了不少有关医学书籍,并虚心向师傅请教,因此我的技艺提高很快。
1998年10月,培训班组织我们到医院实习,我成功地为三位老人治好了脚病,看到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很满足。尽管世俗认为修脚工很低贱,但我却对自己从事的职业充满了自豪感。
1998年11月,我以优异的成绩领取了结业证书,成了一名修脚女。
开办诊所,飘泊的我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技艺在身,我却找不到工作。我决定自己推销自己,让人们知道我。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房东王大爷。王大妈一双疑惑的眼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谢谢你的好心,这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把脚给治废了。”不管我怎么劝,她就是不相信我。每天,我一栋栋住宅楼跑,只要听说谁有脚病,就千方百计找上门去。患者有的连门都不让我进,有的骂我是“神经病”,有的怀疑我是小偷睬点,要把我送派出所。
终于有一位老大爷同意让我试一试。老人的脚病并不复杂,只是常见的甲沟炎,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已经感染化脓。我马上动手替老人修起脚来。我找准伤口,用力一剜,快速一拨,一块带着臭味的指甲被夹了出来。老人忍住短暂的疼痛,治好后马上站了起来,连着走了好几圈,高兴得像个孩子。
接着,我又治好了三个病人。房东王大妈终于认可了我,对我赞不绝口。当然,我也治好了王大爷的脚病。见我每天起早贪黑,四处奔波太辛苦,她建议我开个诊所,并答应借给我600块钱。我在湖南路租了个破旧的门面,自己动手将门面粉刷一新,又到旧货市场买了几样家具,1999年4月,“谢玲脚病修治所”正式开业了。开业那天,是我两年来最舒心的日子,我睡了两年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我清楚地记得开办诊所后我接待的第一个病人。那天中午一辆漂亮的桑塔纳轿车“嗄”地停在我的诊所前,一位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我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年轻人说:“我这脚在豪华浴室和美容院修治了好几次,花了几千块钱,一点效果也没有。今天到你这儿来碰碰运气。”我马上让他坐下准备为他治疗。他告诉我,他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包工头,一年前被铁钉扎了一下,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引起感染,病情已较严重。我运用我所学过的知识精心地为他治疗脚伤。一周后,年轻人上门给我送来了一面锦旗。
我的名字渐渐传开了,上我这儿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我不仅精心为他们治疗,而且收费很低,遇到特别困难的病人,不仅分文不收,而且还管饭。电视台、报社先后报道了我,我在广州渐渐小有名气。
1999年8月,离了婚的前夫找到我,说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他发现最爱的人还是我,请求我原谅他,和他复婚。面对自己曾经死心塌地爱过但却无情抛弃自己的男人,我异常平静。我对他说:“生活是公正的,谁游戏人生,老天必定惩罚他。你曾经把一个柔弱的女人的心伤得支离破碎,看在你是孩子父亲的份上,我招待你,明天早上就请你离开,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第二天,前夫向我辞行。临走时,他跪在我面前,再次请我原谅他,他说:“如果有来生,让我们再圆夫妻梦,我一定好好珍惜你。’
那时,已有一个男人闯进了我的生活。他是湖北人,比我大5岁,在一家公司做水电工。他憨厚、木讷、细心、体贴,四年前他妻子和女儿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他一直未娶。在我最困难的日子里,他给我许多无私的帮助。1999年4月,我第一次踏进他租住的小屋,屋里到处是灰尘、脏衣服、臭袜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床上的席子破了两个大洞,一切显得灰暗、破败,但墙壁上挂着他妻子照片的相框却擦得锃亮,一尘不染。好一个重情的男人。那一刻,我突然决定把命运交给他。况且他对我女儿如同己出,女儿也很喜欢他。2000年5月1日,我再次披上了红嫁衣。
2000年8月,为了方便客人就诊,也为了发展业务,我把诊所搬到了繁华地段,同时还聘请了一位足部按摩医生。诊所生意红红火火,每月收入5000余元。对一个两手空空闯荡广州的外来妹来说,能走到这一步已很不容易。大千世界,我终于找准了自己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