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

□文/啸鸿

老太太是东北人，五十有余。寡居，但老而不衰，仍保持着特有的精明。

这是我从老三的婚事上知道的。

那年老三退伍待业，经人介绍谈了个对象，两个感情笃深。老太太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喜过之后不免发愁。我常看见她一个人抽闷烟。老三刚复员，一没房子，二没工作，经济上相当困难。那时我们经济还算宽裕，老太太找到我说：“老二家的，咱老三要结婚了，你大哥家给了壹千元，你总不能不管吧！”我年轻气盛，心里话：大哥刚买房子不久，能给壹千元。我们不会比他们少。当天就数给老太太壹千元，老太太脸上的愁纹一下子绽开了一大半。事后有半个月左右，大哥家的侄女来串门说：“三大爷结婚，你们家一下子就给了壹仟元。奶奶老在我妈面前说‘老大家的，人家老二都给了壹仟元。你们总不能比老二家的少吧。’我妈东拼西凑，昨天才凑齐给了奶奶。”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老太太把我们都给智捉了。

那阵大哥家刚买了房子，正忙着装修、搬家。我们也刚把工地上的行李搬到城里来。老太太跑前跑后帮我们收拾东西，眼巴巴地看着大到柜子，小到抹布一类的东西，不厌其烦地问“这东西还要不？”每当听说这东西没用了或是多余的，她就乐颠颠地拿了去。直到有一天我去老三家串门，才看见我们两家那些东西都在老三家井然有序地集中了，真佩服老太太一番心思。

当初三个儿子三番五次将老太太从东北请到西安，争着让老太太跟自己过日子，好赡养老人尽孝心。老太太在老大家住了一宿，又在我们家的席梦思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决定：白天在老大家吃饭，晚上住我们家，老三刚刚起步就不打扰了。老太太每天都很晚才过来，白天一大早就走了。当时大哥家有钱，伙食好，有个学生，饭又准点，但住房紧张，老太太住在老大家，小孙女就得住客厅了，我们家住房宽敞，她儿子长年在建筑工地，我这个当媳妇的虽乐意老太太给我作伴，但总觉得老太太势利眼。

自打我知道了老太太给老三筹备结婚费用的事后，便对老太太多了个心眼，我总觉着与老太太之间有不可逾越的沟坎。大哥大嫂常给老太太零花钱。老太太抽烟，我随时给老太太把烟供上。老太太依旧常在我面前念叨，大哥大嫂又给了她多少零花钱。听多了，我也听出了老太太不便明说的心思。下月初我把烟钱交给她说：“妈，给你零花钱。”老太太拿到钱，乐得嘴咧得老大。那天晚上，老太太房门开着。无意中我看见老太太正把自个买的软盒烟一根一根从盒子里抽出来，小心装进我以前给她买的硬盒烟的空盒子里。完了把软盒一揉，扔了，她再从硬盒里取出一支烟，有滋有味地吸起来，神情悠闲自得。

隔了几天，老太太拿出两条被罩给我看，说，老二家的，你看我给老三五十元买了两条被罩，好不？我一看，这那里值五十，这一条市场上要价才是十五元。老太太嘿嘿一乐，神秘地说，我就是十五元一条买的，到时就给老三说是五十元买的，要不，怕他们看不上。我很不以为然，甚至将她这些笨拙的表演讲给院里的小媳妇、大姑娘，末了总要大笑一场。

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丈夫的单位又不景气，日子很艰难。丈夫在外打零工，我也在市场上摆起地摊维持生计。老太太就来我家，帮我看孩子，做家务，几乎很少到大哥大嫂家去了，她跟我们一起过苦日子。无论在外多么辛苦，我们回到家总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领略到母爱的温馨。相处的日子里我才知道，老太太开初在大哥家白天主要是帮他们收拾房子。

儿子不到三岁，淘气又顽皮。一次老太太为扶我儿子，自己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我闻讯赶回来要照顾她。她坚持说，大哥家离医院近，还是住大哥家好，大嫂又退休在家正好照看她，叮咛我照看好孩子。

我突然明白老太太的一片苦心，不时买了帽子、袜子、鞋给老太太送去。老太太总怨我太破费，可脸上又抑制不住堆满了幸福。那天我外出顺便给老太太买了个坐便盆送去。老太太说，买这干啥？死贵死贵的。她支使大哥去买馍，大嫂张罗饭，随后从贴身的衣兜里摸摸索索掏出一把包了好几层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塞给我。我不要，老太太就跟我急。我只好收起，后来一数共有肆百贰拾捌元捌角陆分。其中壹百壹拾捌元是市面上已禁止流通的第三套人民币。

再后来听说这些旧币已经成了市场上抢手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