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话
□文/刘三余
中国的语言真奇妙。同样是嘴巴动弹,老百姓叫谝闲传;拿到官办的会场上,官人的话叫发言;管官的官的话呢,则叫讲话,就具有无可辩驳的权威性了,用王小波的解释,这属于“话语权”
学生时代,我对大小人物的讲话,一式的顶礼膜拜,不怀疑的。二十多岁参加了工作,情况就慢慢有了变化。记得第一次给领导起草会议讲话稿,诚惶诚恐,遵照钱钟书先生所言,“讲话要象大姑娘的裙子,越短越好”,反复推敲,认真写了十几页,请高人过目,他说:“放水!”二次就“放”成了三十多页,领导在会上照稿念了四十多分钟,末了,咂咂嘴巴,大有言犹未尽之意。揣摩准了这领导的心思,有了经验,后来大凡给他准备讲话稿,我就专挑纸质厚、格子稀的纸张写,将字有意写大,多分段落,一不留神就写成了五十多页:天下文章一大套,就看你套得妙不妙骗得我那没多少文化的领导直高兴:“这一次你给我写了八十多页!”会后,还拿出酒来犒劳我。
有了这段经历后,一听那个领导爱讲长话空话废话套话,我的头就大。实话实说,我在一个部门负责快二十年了,集体先进年年不“脱靶”,却不是听那个领导会议“讲话”的结果。会议有文件,逐条落实就是,我们毕竟不是文盲啊。
其实,有水平的领导会议讲话,一般都不长,实事求是,有的放矢,其精彩的比喻,给人以如坐春风之温暖,其鞭辟入里的话锋,给人以醒醐灌顶之觉悟。就是讲得时间长了,感觉上往往又觉其短,这种精神的愉悦,正如三国东吴的程普所言:“与周公谨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请看《邓小平文选》,基本由讲话、谈话撰编而成,愈万字的文章鲜见,多数为一两千字,短则百字不足,哪一篇都是开宗明义,字字珠玑,逻辑严密,一语中的。这就是朴素的真理。这就是我们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的设计师。
领导都读过《邓选》,但有讲话瘾的,又好象忘性特别大,这毛病就死活改不了。摊上这号王妈裹脚臭而长的主儿,你就只有自认倒霉。兴头上,他只顾自己嘴巴过瘾,哪管下头耳朵受罪?言之谆谆,听之藐藐,下头要有人不长眼色交头接耳或打瞌睡的,对不起,上头立马让你在偌大的会场上下不了台:你的水平高,请上台来讲!聪明些儿的,这个时候就应了一句老话:懒驴上套屎尿多。谁拿这聪明人也没办法的。比如一个县长,他在会上的讲话再臭,下边的乡长们都得老老实实地听,下头的仕途升迁,就系在上头的手里呢。再说了,这好赖也是一种“待遇”,副乡长以下在显微镜下也看不到的“官”,还硬是“享受”不到呢。但若请农民去听,有农民保准会问这县长:讲话完了管饭不?
仔细琢磨,这里似乎有一个饮鸩止渴式的悖论:官愈小者似乎愈爱显摆。肚里愈是没货的,偏偏要笨狗扎个狼狗势,把讲话时间的长短和“理论水平”划等号。“无端的占有他人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鲁迅的严厉批评也罢,上级缩短会议时间的硬性规定也罢,到了这县长的一亩二分地里就等于零,一切全由他说了算。如此会风,其工作政绩云云,由此可见一斑。如此看来,要彻底根治这些官人惯出来的毛病,还得从干部人事制度的根本上改起。无论是外国的“客里空”,还是张天翼笔下中国的“华威先生”,只要群众不买帐,你这个“官椅”就坐不成;非要过嘴巴瘾吗,回家给自己的老婆娃娃随便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