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工头过年的故事
文?图/野山
腊月二十九,这是老百姓最后置办年货的一个日子。
宝鸡市经二路中段的一个巷口处,一个农民模样的壮汉子,手里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烂报纸,有一眼没一眼地低头看着。周围或蹲或站的一帮同伴,在数九寒天中袖手缩脖,焦虑不安的情形与满街浓浓的年气儿形成强烈反差。
这是一帮到现在还没有讨到工钱的农民。一位民工指着身旁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说:他是民工头的儿子,要不到钱,他就走不了。小伙子接过话来:我就是“人质”,要不下钱,我就不能走。为了讨工钱,我爸头发都愁白了。
正说着,民工头法宗岐急急火火地赶了来,想方设法借来的3000元钱给26位民工怎么也分不过来,只好把自己兜里的五千元钱也掏了出来。大伙拿着不足零头的工钱,总算可以回家过年了。法宗岐满面愁容依然不展:家里还有人等着要钱哩。
法宗岐继续四处去找钱。我跟民工头的儿子到了他们在峪泉村临时租居的家。一进门,就被四个民工望眼欲穿的目光揪住了。千阳县文家坡景家寨村的景维刚说:要不下钱还过年哩?连家都回不去了。好在天黑之前,法宗岐一块两块地又借来了500元。四个民工各自拿着一百多块钱,摸黑赶着回家过年去了。
法宗岐这才舒了一口气,对我说:我家在扶风县段家镇东魏村,1988年,我头一次来宝鸡搞建筑,就被人坑了,不给工钱,苦力白出。气不过,我就自己领了七八个民工,现在成了四十多人的民工头。早先还好,1999年往后,就不太行了,工程干完了,开发商拖欠工钱一年又一年。有一家公司就欠我十几万元,现在不干都不成。每到过年,我就犯难。为讨工钱,我跑断腿,磨破嘴,眼看又要过年了。我只有借钱,亲戚六人我都借过了,欠帐六万多。我一儿一女,学习成绩都不错,去年就因为没有钱,不能继续上学了。儿子和他妈跟我打工,一样拿不到钱。多亏女儿在别处打工,一月能挣二三百,供我们一家四口人花销。
我问:你家年货办好了没有?
法宗岐两手一摊,让我在他四面徒壁的寒居随便看,说:我父母过世早,岳父母还都健在。前些日子,70多岁的老岳父给我们一斤菜籽油,扛来一袋子麦面,还有玉米糁糁,这就可以把年过了。
开发商欠你的,你就欠民工的,为啥要这样难为自己?我试探着又问。
法宗岐一声长叹:民工个个都是壮劳力,是各家各户的靠山,一年辛辛苦苦出力流汗,指望的工钱又得不到,为这,有的婆媳不和,有的妻离子散,有的老人看不起病,孩子上不起学,大小伙娶不起媳妇,还有日子过不下去自杀的。我当民工头,就是想叫下苦人的血汗不白流,自己再艰再难,也要想法子让手下的农民兄弟把年给过了。
我听说法宗岐还有其他的一些散碎钱在外面没有讨回来,盼着明天还能有点希望。法宗岐说:明天不行了,年三十放假的放假,关门的关门,今儿是啥样,明儿就是啥样了。
除夕夜,千家万户灯红酒绿喜气洋洋,法宗岐一家(女儿打工还没有回来)围着蜂窝煤炉子,一斤豆腐,一把蒜苗,没有一星半点肉丁的“臊子面”,更没有酒(连桌子也没有),就算是年夜饭了。
初一,法宗岐和媳妇、儿子没处去,闷在家里守着炉子(见图)。一台不大的,“雪花飘飘”的黑白电视机,播放着孙武胜替民工讨工钱打官司的节目,法宗岐就越窝火:“人家还有办法打官司,我这黑字白纸的结算单,法人签名,清清楚楚,不是没人认账,可就是要不来钱。你说这叫个啥事嘛!”
初二,法宗岐自家没有老人,老家可以不回。娘家可是三个春节都没有回去了,年三十岳母还来电话,“今年无论如何得回家看一看!”法宗岐一家这时只有32元钱,回家连汽车票钱都不够。
初三,媳妇心酸得实在忍不住了,流着眼泪对丈夫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连家都回不了,今儿头碰破你都要把钱要回来。年里是不兴要账的,法宗岐自觉对不起家人,无可奈何,硬着头皮出门去讨账。路上,汽车票贵舍不得坐,只好搭了廉价的蹦蹦车,身穿单薄的衣服,顶着零下七八度的刺骨寒风,一路颠簸,结果,1000多元的账,一分也没有要到手,回来连蹦蹦车也舍不得坐了。一头染了的黑发,被风吹乱,露出了白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