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腹底漫游21天

□文/黄河

近日，面对记者，黄大杰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生死21天，仍然惊恐不定地说：“太可怕了！太恐怖了！太惊险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21天！……”

打工被骗扒列车

9月25日，黄大杰经过5天的徒步行走，终于从广东东莞市郊来到广州火车站。

面对火车站广场熙熙攘攘的人流，黄大杰想哭。

黄大杰1978年1月5日出生于河南省邓州市裴营乡青冢坡村黄家组，4姐2哥，他最小。自8岁上学后，他的学习成绩一般，因此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因是家中老小，家人都很宠爱黄大杰。辍学在家的他无所事事，无忧无虑地虚度着时光。

今年春节过后6天，24岁的黄大杰经二姐夫介绍，在广东东莞市一家建筑工地做小工。

这是黄大杰第一次离开河南家乡，眼前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好玩。

黄大杰在家虽然没干过活，但在建筑工地上工作起来却非常地卖力。令本以为付出总有回报的黄大杰心酸的是，辛苦劳动一个月后却没有拿到一分工钱。他找老板理论，不料又换来一顿皮肉之苦。倔强的黄大杰毅然辞去了这份工作。由于没多少文化，又不懂技术，黄大杰的第二份工作仍然是在建筑队做小工，一个月后，依然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就这样，黄大杰先后给4个建筑老板打过工，最终非但没拿到一分钱工资反而挨了四顿打。

9月20日，再次失去工作的黄大杰问二姐夫要了10元钱，并跟他一起到东莞市郊找一个老乡介绍工作。路过一个大型的菜市场时，黄大杰和二姐夫走散了。他不认识路，回想在东莞半年来自己的遭遇，就特别想家，也特别想尽快回到父母身边。于是他拦了一辆去广州的客车，谁料对方一听他只有10元钱，连骂带打将他赶下了车。无奈，黄大杰只好顺着公路，徒步向广州走去。

终于来到广州火车站，满头尘土的黄大杰顾不得饥肠辘辘，挤到售票窗口，一问到河南郑州的票价，需要将近200元钱，可姐夫给自己的10元钱，这5天来已经给花了5元，怎么办？

他想到当乞丐。

站在火车站广场上，黄大杰向过路的行人要钱，可如此年轻的“乞丐”，没有一个人愿意怜悯他，甚至差点儿被当成骗子被110抓走。

他又想混进车站，没想刚走到检票口，就被一个女检票员拦截：“想逃票？没票不准进站！”

“求你了大姐，让我上车再买票行吧？”黄大杰对检票员哀求道。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检票员严厉地说。

堂堂一个五尺男儿，竟被一张火车票挡住，想想自己在东莞的经历，想想家中的父母，黄大杰再也忍不住了，蹲在一个果皮箱旁号啕大哭起来。

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得知黄大杰的遭遇后，悄悄地给他指点迷津：沿着火车站前的马路一直走，看见没有栅栏的铁路后，再顺着铁路往回走，就可以躲过检票处，到火车站里面了。

于是黄大杰一直走到了广州市郊的铁路线上，又回头走进了火车站。

在火车站站台上混了2天也没有登上列车，黄大杰十分焦急。9月27日傍晚，黄大杰在站台上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河南话，他激动万分地对着那人用河南话攀谈起来。那个河南老乡告诉他，这是开往哈尔滨的T537次列车，15分钟后就开过来了，途经郑州6当老乡得知他还没有买车票时，对他说，这辆车人很多，车票检查很严，没有车票根本就上不了车。

听到此，黄大杰失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抹眼泪。

忽然他发现：两节车厢连接处离车轨还有很高的空间，连接车厢的挂钩旁边横有两道铁梁，刚好可以横悬一个人。

看着看着，乘车站管理员不注意时，黄大杰斗胆悄悄潜人列车底部，爬到两厢连接处下面的缝隙里，双手紧抓挂钩，腾身悬起，脸朝下横在了车厢连接处下面的两道铁粱上。

迷迷糊糊到了哈尔滨

随着一声鸣笛，列车启动J。

扒悬在车厢连接处下面的黄大杰顿感天悬地转，头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简直是生不如死。虽然有两道横梁横着胸部和腿部，但黄大杰的双手必须紧抓住连接车厢的胶皮电缆，双脚蹬着风管，整个身体也不敢动弹，稍一松劲，就有可能掉下去葬身车轮。但想到只要坚持几天后就可以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乡，见到亲爱的父母，黄大杰决心坚持下去。

刚开始，黄大杰被车轮撞击铁轨的响声震得头皮发麻、耳朵发疼，经过一段时间后，他渐渐适应，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10：55，列车到了郑州站，昏睡中的黄大杰却浑然不知。

停车8分钟后，列车又继续行驶。

黄大杰仍没有发觉。

恍恍惚惚中，列车又到站了。黄大杰被阵阵热浪和饥饿惊醒，急忙趁人不备时爬了出来，捡起车站旁乘客随手丢弃的饼干、方便面、面包和矿泉水，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吃喝得差不多了，黄大杰才想起来问问离郑州还有多远。一问，他才知道，列车已到了石家庄火车站。

黄大杰再次悄悄地扒悬在了列车腹底。

地理知识有限又毫无乘车经验的黄大杰哪里知道，他要到的郑州火车站早己过去，列车已经从河南进入河北境内，正在继续飞速向他所要去的相反方向驶去。夜幕降临了，黄大杰昏昏然又进入了梦乡。

第三天的早上7点33分，列车停在了终点——哈尔滨火车站。饥饿不堪的黄大杰爬出车底后，活动活动几乎僵硬的身躯，看到车厢里还有很多旅客吃剩下的东西，快速登上车厢捡东西。这一次，黄大杰收获颇丰：面包、方便面、茶鸡蛋、矿泉水、甚至还捡了2个大红桃。客运员看着脏兮兮的黄大杰，以为他是捡垃圾的，就没有制止他，只是催他早点儿下去。

一个小姑娘大声地告诉他——这是哈尔滨。

黄大杰急得哭了，这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坚强的信念：无论多远，也不管多么艰难，一定要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身边。

悬挂列车腹底21天

有了第一次的扒车经验后，黄大杰于当天晚上，在哈尔滨火车站毫不费力地随意地又扒悬上了一辆列车。

至于是什么车次，终点到哪里，黄大杰根本无从知晓，他只记得第二天中午，车停在了北京西站。

到北京后，黄大杰乘人不备爬了出来，在地上随便捡点儿东西吃饱后，开始在站台上活动已经麻木的四肢。

他捡了很多乘客扔的食品，在夜晚乘人不注意时，熟练而敏捷地又悬在了列车腹底。

随着横悬列车腹底的时间增加，黄大杰渐渐琢磨出了一套生存经验：悬在车腹底，时冷时热，时雨时风。下雨的时候最难挨过，由于车速高，雨水斜打在头项，如锥刺一般。后来，黄大杰索性寻来一个塑料袋藏在身边，下雨的时候就蒙在头顶。为了活命，列车一到站，黄大杰就拼命捡食物和矿泉水，吃饱喝足后再把剩下的装进拾来的一个布袋中，饿极的时候，黄大杰就从布袋里掏东西吃，因为脸是朝下的，要想吃东西，就用右手、脑袋和双脚支撑身体来保持平衡，然后用左手迅速从布袋里掏出东西塞在嘴里，左手再赶紧替换脑袋。由于这个动作危险性比较大，十几分钟才能往嘴里塞一点东西，要想吃饱，大概需要2个多小时的时间。

黄大杰从北京扒乘的是一列直达新疆的特快。经过3天的行程后，列车到达了乌鲁木齐。

听着叽哩呱啦一句也不懂的维语，黄大杰感到生不如死。再看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自己，已经磨烂的双手和双脚，他欲哭无泪，此时，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仍然是一定要回到家乡，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爹娘。

迈着千斤重的双腿，黄大杰又一次乘人不备，再一次像猴子似地悬在了列车腹底。

两次经过家门不敢下

说来令人辛酸且好笑的是，黄大杰曾经两次经过家乡河南省郑州市火车站。

黄大杰告诉记者，多天的列车腹底生活，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尘土、油腻和煤灰，并且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了。尽管如此，他却清晰地记得自己两次经过家门都没能下来。黄大杰回忆说，第一次大概是10月7日，扒的好象是2222次列车。

他从重庆扒上了列车，经过了20多个小时的颠簸，第二天的10：23分，列车到达了郑州站，黄大杰高兴极了。就在黄大杰想着怎样爬出去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把手中的皮球甩在了车厢下，刚好滚在了他的面前。

小男孩趴下身子就去捡球，这个小男孩的手差点够着了他的鼻子，这可把黄大杰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把头使劲往上仰着。从头到脚脏得都跟列车风管一个颜色的黄大杰没有引起小男孩的注意。就在小男孩要爬进去拾皮球时，被车站管理员拉了回来。

1分钟后，列车启动了。

虽然最终没有被发现，但也让黄大杰心跳了好长时间，身体一直在用力地往上提着。看熟悉的家乡越离越远，黄大杰在止不住哗哗流下了泪水。

第二次大概是10月12日，黄大杰到了湖北宜昌站，当他听到有人说这趟列车经过郑州时，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趁人不注意再次悄悄地扒悬在了列车腹底。十几个小时后，列车真的停在了郑州站。

可不巧的是，他所在的车厢旁一直有车站管理人员和旅客在来回走动，正在他急得浑身冒汗的时候，列车又启程了。

他再一次与在郑州的家乡擦肩而过。

说起这两次经过家门不敢下的经历，黄大杰声泪俱下地说：“我真傻呀！到家门口了，我竟然不敢爬出来回家，真是自讨苦吃……”

精疲力竭被救下

10月17日，不知扒乘何次列车周游到广西南宁的黄大杰，又扒乘上了南宁开往西安的316次列车。

上午11时10分，列车到达广西省柳州火车站。车站派出所警长闻安生例行查车，当他巡查到第三节到第四节车厢连接处时，突然看到有一只垂在列车风管上的脚。闻安生心里一惊，马上警惕地重新查看。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他一大跳。只见一男子面朝下，一动不动地横在列车车厢连接处两道铁梁上。

闻安生急忙叫人。

黄大杰一听自己被发现了，当即吓得敛声屏气，一动不动。

闻安生趴下身叫喊黄大杰，但没有反应。

闻安生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黄的脚，冰凉冰凉的，他又用手拍了拍黄的大腿，黄依然不动。

闻安生又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快出来吧，车坏了。”

黄大杰听见他说的话后，知道对方是骗自己的，虽然悬在车底的他已精疲力竭了，浑身酸疼难忍，也想尽快结束这种苦难的日子，但他又害怕被抓起来挨罚，于是，他干脆装起死来，仍然忍着不出声。

闻看黄没有动静，以为黄真的死了，就赶紧叫人想办法把他抬出来。

闻讯赶到的车站工作人员从列车的另一侧猛推了黄的头两把，黄条件反射地蠕动一下。

工作人员惊喜地大叫起来：“他还没死，还活着哩。”

于是，众人将黄从车底下连拖带拽抬了出来。

被救下时，黄大杰的头脸及全身沾满了油腻和煤灰，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问他为何悬在车底，但他却一声不吭地保持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黄大杰从左口袋里掏出了半个黑乎乎的面包吃起来。看到此，柳州火车站保安队长王跃买来了一份盒饭递给了他。黄大杰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吃过这种热饭了，蹲下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待黄大杰吃罢饭，王跃又找来香皂和毛巾让他擦洗头脸和身上的煤灰，随后又吩咐人找来了一套衣服和一双旧皮凉鞋给黄穿上。这时，大家才看清他还是个模样不错的帅小伙。

于是，大家再次问他为何要扒悬在列车腹底，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想不开了。

沉默了一会儿，黄大杰见众人没有惩罚他的意思，才慢慢地眼含热泪哭述了自己的“列车历险记”。

大家随着黄大杰的述说，才无不震惊地知道，他已经整整扒悬在列车腹底21天了。当柳州火车站保安队长王跃问他扒乘此车是否想回郑州时，没有想到黄大杰却反问道：“这趟车能到郑州吗？”

说来令人心酸。黄大杰告诉记者，刚开始时，他扒乘列车还知道问一问车次及列车终点。后来，随着扒乘列车次数的增加和时间的延长，渐渐适应了这种悬浮车底生活的他只知道跟随列车跑。肚子饿了，就爬出来到站台上捡吃的，吃饱了，再扒乘列车悬浮车底。至于所扒乘的到底是什么车次，到哪个方向去，他一概不知。在这21天列车腹底生活中，黄大杰究竟行程多少公里，换过多少次列车，前后到过多少个省，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过黄大杰心里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只要跟随列车走，总有一天会到郑州老家，见到爹娘的。

如若不是在柳州火车站被发现，黄大杰究竟还要在列车腹底扒乘多少天，到底能不能回到家乡，谁也不知道。

黄大杰是幸运的。据铁路工作人员介绍，像黄大杰这样悬在车底漫游21天还能活下来，简直是一个奇迹。他悬在列车腹底时所处的位置极其危险，因为，两节车厢连接处在列车运行中极易发生挤压，一旦遇到稍急一些的弯道、稍大些的气流亦或是紧急刹车等，他都极有可能会被撞死或夹死。而且，他已精疲力竭，随时都有可能从车上掉下被火车碾死。

由于黄大杰被发现扒乘在列车腹底，南宁至西安的3

16次列车进行了一次全面车底检查，被迫延误了28分钟。列车开走后，黄大杰被柳州火车站有关人员送到柳州市救助中心。

10月27日，黄大杰被柳州市救助中心送回到家乡，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父母和亲人。

看到“失”而复得的黄大杰，其父母与之抱头痛哭。原来，黄大杰离开东莞后，其二姐和二姐夫苦苦寻找十多天不见踪影，不得不打电话告诉了父母，说黄大杰失踪了。正当一家人为寻找黄大杰焦心之时，他竟突然回到了家中。

虽然已经结束了这段荒唐的“漫游”生活，但回到家乡的黄大杰仍未从那生不如死的21天恐怖阴影中走出来。如今，他只要一听到“咣当咣当”的声音，双手就会紧抱着脑袋，十分痛苦地往墙上撞，眼泪还不住地流。黄大杰的精神受到了明显的刺激。采访时，黄大杰的情绪极不稳定，他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当采访快结束时，黄大杰闻言记者要乘坐火车返回郑州，竟冲高叫了一声：“狗日的火车，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见你了！”

（未经许可，不得转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