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狗

小说 文/丁常保

我是在河边与那条狗对峙的。那是条很糟糕的狗，丑得只好去流浪。它观察我好几天了，好像我成了它的猎物。我想到我曾在狗肉馆当厨师的经历，有种寒意。

其实说与我对峙是不准确的，它的眼光就像从我手中超生的那些鸡们一样胆小、哀伤。但又有什么会使我相信我不受到攻击呢？

一它的话。

当它试着用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与我交谈时，我几乎成了泥塑像。我怀疑在金色的夕阳里趴着的不是一只癞皮狗，而是一只披着狗皮的神。它的第一句话是：我冤枉啊！

我扭着僵硬的脖子来回摇了摇头，眼里肯定满是胆小、哀伤。会说人话的狗，就如人中会狗语的人，是不一般的。我又不是什么青天老爷，它犯不着向我申诉，拉我下水。恐惧之心油然而生。

它说：你不用害怕。我别无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说：你，你告诉我什么？是不是我下辈子变狗？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一个月前还是个人，现在却是条不受喜欢的狗。当我是人时，我宽待村子里所有的狗，我从不吃狗肉。可我一旦变成狗，那些受我恩惠的狗，又合伙欺侮我，让我无处逃生。它说。

它眼泪和哈拉子就流下来，流进小河。

我不能确定它的话，但我不害怕了。这世界如今乱了套，怪事多多，有人能通晓百门语言，包括什么猴语、鸟语、鱼语，一条狗学会一门外语也不足为怪，基因突变也说不定。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它一月前还是人，现在却是条狗，或许这压根就是它的谎言。没有测狗说谎的机器，这倒是个问题。我尽量语意温柔地问：你是怎样变成狗的？如果方便讲的话。

它显然很感动，想过来蹭或是舔我。我当然不客气地拒绝了。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即使有的狗天生讨主人欢喜。

它说：我曾是一个正直的受人尊敬的人，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说过谎话。肴一天，我和妻子吵架了，原因是妻子听信流言怀疑我有外遇，我就发了个毒誓说我有外遇的话就变成一条狗，没想到话一说完，我就成了狗。我发誓，我没有外遇，我冤枉啊！

真的没有？你是说上帝哄了你？

它想哭，但却成了嚎叫。有人便从远处呐喊，叫我不要虐待动物。我倒有些担心，这条狗，也许正在编个动人的故事博得我的同情，以便有理由进入我家。我经见的多了，狗也杀了不少，这次倒有些不知所措。被一条会说话的狗粘上，还有什么安全感或隐私可言？可话又说回来了，即使它说的全是真的，事实是它已成了狗。我又不会什么点狗成人之术。于是我毫不客气冷冷地说：也许你原本就不是个好人，无恶不作，人神共愤，逐你出列。也许你应该是个好人，只是无意得罪了神灵得此报应。也许又本身就是个残忍的玩笑，没有原因，算你倒霉。

绝对不可能，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个好人，完完全全世间少有的好人，现在我用狗格担保。

可是，你在狗里面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狗，优秀的正直的吗？你能保证你再发个誓不变成连狗都不如的什么东西吗？我说。

为什么没人相信？谁捉弄了我，谁报复了我，偏偏是我，一个曾正直无私的好人！上帝啊！这是它最后的话。它说完悲哀地看了我一眼，夹着尾巴走了。远远地，我看见它嚎叫的姿势，像头狼。

直到此时，我才从它眼睛深处看到点什么，真真切切的生命之光。我是受至尊宝的启发，说谎者永远骗不了自己：我从它瘦骨嶙峋的胸前凸露的心看到了一滴干涸的眼泪。然而它无论如何已经是条狗了，哲学家的范畴里是容不下它不人不狗的思想。很显然，它以为我吃狗杀狗洞察狗心必然懂狗，便来找我。但人心不估，神心难测，谁知道是谁发了神经。

最主要的，我如何相信命运。要不，也发个誓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