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没有柳下惠？

文/雷钟哲

《荀子·大略》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天晚上，一个女子投宿无门、饥寒交迫而倒在路旁。这时，恰有一个男子路经此处，见状急忙将她扶起，解开衣服，让冻僵的女子坐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把她偎暖，女子因此而得救。此事所以世代流传，并让人交口称颂，是这男子非但没有趁机侮辱她，就连这样的想法也没有。

这就是成语“坐怀不乱”。而故事的男主角，是春秋时代鲁国的一位大夫，姓展名禽，字“季”。因为居住在柳下地方，人称柳下季；又因死后谥号为惠，后人多称柳下惠。

展禽的故事过去了两千多年，其间再未听说过杨下惠槐下惠或者别的什么惠，可见展禽也人才难得。到了现代，以我的一己之见，这样的人恐怕更是凤毛麟角。何以如此，我想原因不外如下：

首先，现代人的意识较之古代人的意识丰沛多采变化不定无从捉摸，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没准几年也难以定论，远没有古代朴素与单纯。比如，现在一个女子倒在路旁，旁人见了未必就有勇气伸出援手。他也许会想：这人怎么回事？是自杀还是他伤？我去救她，她和她的亲人最终归罪于我如何得了？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惹事。或者有一个敢于惹事之人，走上前去，好心将她救起。当然，现在已经用不着用体温将她温暖，招手就能拦住出租。可到了医院，医生说，病人重危，住院需要交费，你是她的家属，赶紧办理手续。你急忙辩解，我不是家属，我是路遇危难，挺身而出。医生听后，面有疑色：你送她来医院，什么关系也没有？谁能证明？是不是又想把包袱甩给医院？可嘴里却说：你就好事做到底，赶紧先去交费吧！你一时难以分辩，口袋恰好又有单位刚发的工资，于是底气十足，慷慨解囊；于是一件英雄救美的好事，始得圆满。

但是且慢，那天你抱起美人的时候，也恰好被你的一位同事看见，而你的这位同事又将这件事添枝加叶、合理想象后说给别人，如此击鼓传花，到你的爱人听说时已经完全变味。你的妻子强压怒火但却不露声色，等你主动交待。直到有一天，你的妻子急不可耐忍无可忍时终于河东狮吼：好你个正人君子，竟敢吃着碗里，占着锅里。工资不交，还找借口，我早打听过了，单位早就发了工资。说！是不是跟别的女人，败露了去了医院？

接下来的结果不难推测。你可能说清了，也可能没说清——不是说不清，而是别人常常不容你说得清或不相信你说得清。又于是，这种好事的不好结局便有琼瑶版、金庸版、古龙版等N种版本得以流行。这种情况，时下不难见到。所以，别人的社会经验和你的社会阅历，主观因素和客观环境都告诫你好事难做好人难当。至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顺理成章了。

我们不妨对比一下，当年柳下惠所以成为柳下惠，除了个人的道德品行外，环境是个不容小觑的因素。柳下惠坐怀不乱，没听说有人提出质疑——连一点点想法都没有，怎么会呢？何况，想与不想又无法验证；而且，“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提出质疑的反倒是现代人，他们认为柳下惠没有邪念，是因为身体有病。——现代人反应之灵敏、联想之丰富，的确优于古代。

柳下惠“惠”字的来历，也颇能说明问题。这个“惠”字，并不是由国家“谥法”，而是由妻子授予。他死后，他的门生弟子商量，要用一个美好而又恰当的字，送给老师作为谥号。他妻子说：我比你们更了解他。以我看，夫子之谥宜为“惠”——即仁爱无私的意思。柳下惠一生清贫，装殓时一条破旧的小被子，盖头盖不住脚，有人建议把被子斜着盖，就可勉强遮掩。他的妻子不同意，说：展禽从来端正，岂可最后给他斜盖着被子下棺！一个字，一句话，充分体现了其妻对他为人的笃信不疑，毫无半点猜忌之心。

我举这些，绝对没有贬斥现代人觉悟的意思。只是想说，现在社会关系的繁杂导致现在人际关系的繁杂。互不信任、怀有戒心、信誉下降、言行不一，这些情况比比皆是。看看市井上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盛行，就不难断言。非但如此，夫妻间的那种海誓山盟、柔肠反转、情愫相通、忠贞不渝，现在也被流行的爱情快餐冲的七零八落。所有这一切，都是柳下惠难以再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