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棉鞋

文/冰戈

在老家山乡，冬天，村里人多穿自制的布棉鞋。

十六岁那年，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儿子要到城里去读书，母亲最先想到的就是给我做一双崭新的棉鞋。她卖掉了家里积存的鸡蛋，顶着八月火辣辣的阳光，特地到供销社为我买回了两尺灯芯绒布。随后，母亲就在山区夏天蚊虫肆虐的晚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细心地为我剪鞋样、纳鞋底、缝鞋面、滚鞋口……母亲手巧，短短几天时间，一双崭新的棉鞋就做好了，淡青的灯芯绒鞋面闪着幽幽的光，十分好看。母亲满意地瞧了又瞧，然后用塑料纸包好，仔细地放进为我准备的衣箱里。

暑假很快过去，我的高中生活开始了。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到县城，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了解。，冬天到来后，我才发现学校的冬天并非我想象中的棉鞋满地走。同学们流行穿皮鞋，黑亮黑亮的，确实好看，班上只有几位跟我一样从山区来的同学没有穿皮鞋。皮鞋成了我心目中的文明和高贵，以前令我荣光的棉鞋在我的眼里突然变得丑陋无比，那灯芯绒鞋面似乎也闪着阴森森的寒光。差不多整整一个冬天，我仅仅将母亲精心缝制的新棉鞋穿过一回。更多的日子里，它都寂寞地躺在床底下，蓬头垢面，没有人去理会它。

放寒假了，我穿着自以为是的运动鞋回到了家乡。母亲迎我进屋，看到我那单薄的运动鞋，一个劲地追问：“儿呀，你怎么不穿棉鞋呢？”我总是支支吾吾，说我不怕冷。母亲连问三遍，问得我心烦了，便大声嚷道：“棉鞋难看死了，现在谁还穿棉鞋？别人都穿皮鞋！”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吃惊的眼睛陌生地看着我，半晌无话。

整个寒假，母亲再也没提棉鞋的事。

第二学期开学的肘候，母亲腰疼顺便去县城看病，于是和父亲一起送我到学校。母亲跟我来到宿舍，首先就要看棉鞋。当我从床下摸出那双棉鞋时，一看已经长满了厚厚的绿霉，便说：“不能穿了，扔掉算啦！”母亲飞快地抢过棉鞋，直接用手指颤抖地擦去那层霉，才发现鞋面已经霉坏穿孔。

母亲一张脸痛苦不已，心疼的连连咂嘴，我心中一震，留神一看，母亲的眼眶都湿润了。令我大惑不解的是，母亲居然把那双已经霉破的棉鞋郑重地装进了随身的袋子。

待母亲看完病后，父亲再次来学校时就给我带来了一双皮鞋。少年的我竟然没有在意父亲轻声的叹息，只顿为自己终于拥有了久已渴望的皮鞋而暗自得意。

冬去春来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已是十多年过去。我读完高中后在省城读了大学，后来又到他乡工作，现在已做了一个十岁孩子的父亲，母亲也年过六旬，眼花耳背，早已不做棉鞋了。然而时间越久远，记忆越深刻。每次当我走过城里林林总总的鞋店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双被我糟蹋的棉鞋，想起母亲咂着嘴巴心疼的面容。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曾被少不更事的我所鄙弃的，哪里是一双棉鞋，分明是一颗母亲拳拳的爱心哪！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鄙弃爱心更叫人痛心的？我真希望一切可以重来，然而可能吗？但愿母亲能够原谅我的无知，但愿岁月已经抹去母亲心中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