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拉车

□文/刘三余

文人和官人是一对欢喜冤家。文人是阴柔的水，官人是阳刚的山。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文人最反感人说他“穷酸”，官人最害怕人说他没“没文化”。文人寻找个人的清净，官人喜欢公共的热闹。文人富于张扬个性的激情，官人强调的是规范的理性。文人拷问自己的灵魂，官人希冀普渡众生。文人推崇创造，官人愿意“拿来”。文人青睐精神，官人经济第一。一棵树，文人慢慢刨根问底，官人急急统计枝头的果实累累。山水相依，两厢搭界，官人得意市场经济公平竞争这只看不见的手所创造的奇迹，而文人们一谈到这个很文明很现代的话题，总觉得这不过是给“丛林法则”披上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谁也说服不了谁。

惯常的官人和文人的同床异梦是：官人的肚子里装满了文章锦绣，文人成了文韬武略的通才。

其实，就象小猫拉（玩具）车，只会拉到床底下的道理一样，文人不宜去当官，当官的不宜去做学问，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无学问未必豪杰，有肝胆方是圣贤。伟人毛泽东就说过一句实在令人玩味的话：能干的皇帝大都是大老粗出身，汉朝的刘邦是封建皇帝里边最厉害的一个。再看看制造“盛世”的乾隆皇帝，一辈子据说赋诗2万余首，仅数量而言在中国文坛上屈指可数，但流传下来的又有几首？宋徽宗的诗词脍炙人口，南唐李后主的画儿到今天卖出了天价，但他们都当了亡国之君。人不可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短短的一生，时间精力都有限，干好一件事实在不易。基辛格走下政坛后，想回哈佛大学重操旧业当教授，不意校长博克硬是不给这个世界级的名人以面子，对基辛格渊博的学识，校长无可厚非，“但我们需要的是教授，而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们不能花钱去请一个挂名的人。”套用一句“把恺撒的交给恺撒，把上帝的还给上帝”的话，人啊，你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然而，中国人到了今天似乎个个官瘾还很大，想来全是绵延千余年科举制惹的祸，学而优则仕嘛。在此之前，就连作为“万世师表”的孔子，周游列国屡屡求仕而不得，以至于发出了“我不是中看不中吃的匏瓜，总要人吃啊”的抱怨。特别是成吉思汗入主中原，文人的地位遽然堕落到了娼优以下，而当官的呢，“出则舆马，入则高坐堂上，一呼而下百诺，出则侧目视，侧足立”，还是那样永远的风光神气，正如西人所戏言，权利这玩意儿真是“最好的春药”。气质上本属于阴性的许多文人，在理论与实践严重脱节的僵硬体制下，只好努力实现自己向阳性的蜕变，演绎出“范进中举”式的胡乱折腾便在所难免，即使象郑板桥这样的贤达。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民瘼民情，萦然于胸，当过潍县父母官郑板桥这首著名诗篇，至今为我们称道。郑板桥还有一首《赠小偷》的诗，非常幽默，虽然没有广为流传，但还是充满了所谓的人文关怀：“细雨蒙蒙夜沉沉，梁上君子进我门。腹内诗书存千卷，床头金银无半文。出门休惊黄尾犬，越墙莫损兰花盆。天寒不及披衣送，趁着夜色赶豪门。”初读这诗，饶有兴味，再读，疑窦顿生：标榜“君子固穷”的情趣不错，但作为堂堂一县之长，小偷竟然偷到你头上来了，辖内治安的糟糕可见一斑，当算丑闻一桩；百姓在无可奈何之时“放小偷一马”情有可原，你郑大人担保一方平安本是义不容辞的责任，非但没有当场着人拿下小偷，反而纵容他去“趁着夜色赶豪门”，岂不是当代版的“警匪一家”！再说，你郑大人尚且穷到了“床头金银无半文”的地步，其治下的民生民艰，“疑是民间疾苦声”的诗句，就不是想象而是“实话实说”了。联想到时下的一些官人喜欢把他老人家的“难得糊涂”作为警世格言贴挂于墙，笔者不由窃笑：这大千世界果真没有最糊涂，只有更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