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在灵堂外的眼泪

〔延安〕　刘吉祥

我不知去过多少次清涧，但我忘不了去年正月的那次去清涧。

受路遥家属的邀请，我代表市文联去清涧吊唁路遥的母亲。车子在210国道上飞驰，我的心儿早已飞向了清涧。去了以后一看，想像中的场面丝毫未见。在清涧宾馆，门庭冷落，服务员在客厅门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打问，异口同声地说，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接着便往村上赶，然此时的场面比清涧宾馆也好不了许多，除了家人外，便是少有的几位亲戚凑上来和我寒暄。凄风酸泪中，老人家在薄薄的棺材中静静地躺着，仅有的两三个花圈、挽联在寒风中“丝、丝”地不停飘动，仿佛在向人们倾诉：路遥在世时，有那么多的人“咱妈”、“咱娘”叫个不停，如今这些孝子们为什么不给老人来送终。

路遥，他在物质生活上是一介清贫的书生，可在精神生活上却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百万富翁；他立足黄土地，却用自己的《人生》影响了亿万万人的人生；他背靠蓝天，在人生的道路上铸就了一部不《平凡的世界》。他是清涧人的骄傲。我不敢说清涧的历史上后无来者，但我敢肯定清涧的历史上一定前无此人。遗憾的是，清涧人却让他的母亲在野草冷月，苦风凄雨中孤独地上路。

抚摸着这沉重的遗憾，我为这次的清涧之行感叹，更为路遥而悲哀。路遥，你是中国的但丁，路遥，你是中国的莫扎特，但你又怎能和他们相比。但丁也是客死他乡，佛罗伦萨市政当局知道后，多么强烈地希望把游子的墓葬隆重请回，可人家坚决不让。无奈，佛罗伦萨只好和拉文那市一再商量，一再妥协，最后两城商定，但丁墓前设一盏长明灯，灯油由佛罗伦萨提供。一盏长明灯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点下去需要多少油？佛罗伦萨才不管这些，他们只想把这一束光亮、一丝温暖，永久地供奉在游子的身旁。这还不算，佛罗伦萨人又在自己的教堂里安置着很多出生于本地而又名扬天下人的灵柩和灵位，但在大门口却有一座塑像压阵，那就是但丁。在佛罗伦萨人看来，但丁点化着人们的行为走向，启迪人们懂得该如何撬动整个世界。路遥啊路遥，和但丁相比，你又得到了什么？你打开过至少一代人的人生大门，影响了亿万万人的人生征程，可自己的身后之事却无人问津，幽灵至今还在异乡的野山秃岭上徘徊。莫扎特，是奥地利萨尔茨堡人，也是一位英年早世，客死他乡的艺术大师，萨尔茨堡人得知这个情况后，也想把他从维也纳请回隆重厚葬，但去了的人也是空手而回，可萨尔茨堡人知道他们养育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从此一座素来调皮笑闹的城市，只是由于莫扎特的离去，陡然加添如许深沉，世俗文化整体黯淡，生命激情日趋疲沓，甚至连热情好动的萨尔茨堡人也失落了天真稚拙和浑朴野趣。痛定思痛，他们不得不满面笑容地一次次承办规模巨大的世界音乐活动，甚至包括酒瓶、巧克力盒等大量的商品标徽都是孩子气十足的莫扎特的彩色头像，以寄托人们对莫扎特的哀思，缅怀他给后人留下的伟业。可你哩，路遥啊路遥，家乡的父老乡亲让你这样风光过吗？他们给你举办过类似的纪念活动吗？除了在你家门口躺着一块小得可怜的“路遥故乡”石碑外，到处都是“中国红枣之乡”的路牌广告，还有宾馆服务员那“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冷言冷语。难怪你的孤魂至今还在异乡飘荡，更难怪你的老母亲这样孤苦伶仃的上路。

路遥，惆怅中，我只好和你的家乡挥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