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追我赶》的风波

·高信·

1964年，被现代史上称之为“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从艰难中挣扎过来的人们，迅速掀起社会主义建设的热潮。当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中国美术家协会书记处发表了给全国美术工作者的一封信《歌颂社会主义劳动者的伟大精神》，特别强调：“我们把这一创作活动作为表现社会主义时代精神的一个新的开端”。似乎预示着与前几年对美术创作活动要求的变异，“社会主义时代精神”自然而然是那时的主旋律了。为了给美术家提供创作的参考，与此信同时发表的还有“三百六十行参考目录”。真是期待甚殷。

这之后，以描绘三百六十行，特别是工农业战线劳动者形象和事迹的美术作品，开始显著地在报纸刊物上发表出来。同年第24期《中国青年》半月刊，在封底印出了油画《你追我赶》。作者李泽浩。

作者当时25岁，刚从沈阳的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留校任教。《你追我赶》的发表，对一个青年美术工作者来说自是一件喜事，特别是在《中国青年》这样全国惟一的青年刊物上。然而，谁能想象得到，就是这张油画引起了一场传播极广的流言风波。

《你追我赶》是横幅制作，近景是一排在夏日薰风吹拂下摇曳不止的芦苇，白色的苇穗和纷乱的苇杆，给画面带来强烈的动感。中景是四组青年收割者，挑着麦捆搬运的队伍。一位已经领先，三位正在追赶。没有想到，在他们身后又赶上来一位，从他那摆动的臂膀和大步流星的步态来看，追赶的对象正是那位遥遥领先者，第四组的几位，并不甘落后，依然负重追赶。一个个青年人欢笑的脸庞，甩动的臂带有赶任务的痕迹，膀，闪动的麦捆，似乎使人人物刻划的深度，听到了这紧张的劳动气氛给特别是个性化的展他们带来的快乐，增强了劳示还应加强。这也动现场的热烈气氛。远景是难怪，赶任务的作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在辽品总难免有点概念阔的蓝天下闪着金光，预示化的通病。当年，着这是一个丰收年。应该说这样的通病实在也这是一幅立意积极、洋溢着很普遍。作者对青年劳动者赞美之情《你追我赶》发表的作品。虽然它不可避免地不久，次年春天，有一股风吹了开来，见到这期《中国青年》杂志的同志在神秘地传播着一个消息，没有看到这期刊物的同志也在到处借来传观，往往是几个人拿着这期刊物，把封底的《你追我赶》反来倒去地细细琢磨研究。这消息是：《你追我赶》中的苇丛中，写有“蒋介石万岁”几个字。我也参加了“研究”活动。可惜，在纷乱的苇杆中，无论如何找不到这五个字，哪怕是不完整地、散处苇丛中也好。那时，我们都年轻，没有什么自信心，既然这不同一般的消息能够传到这里，一定有高人早就发现了吧。我们找不到，当然是水平不够的缘故。而且，这不同凡响的可以让人头落地的五个字，决不会是空穴来风。奇怪的是，传过一阵以后，却又寂然无声了。两年后，“文革”席卷全国，有时我偶然想到，这位李泽浩，恐怕难逃劫难吧。

直到前年，也就是《你追我赶》发表三十多年以后，我才在电话上与画家李泽浩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交谈。谈及往事，他很坦然。据说是南方的一个什么大学的学生，竟从《你追我赶》中发现了“蒋介石万岁”几个字，到处写信反映，一时风声鹤唳，鸡飞狗走。那一期《中国青年》也“洛阳纸贵”了（的确，在决定写这篇文章时，我就四处寻找这份刊物，两家大学图书馆的藏刊中，这期刊物的封底早就被人撕掉。是当年就撕去传观，还是事后就断然“处理”，不得而知。）泽浩说，他运气还好，在外间传扬得沸反盈天时，他所在的部门却出奇地平静。当然，也有过追查和询问，但都被几位内行领导顶了回去：油画讲究笔触，凭空想象而在如芦苇这种纵横的笔触中找什么要命的东西，并非难事，更何况，他们也组织人来找，竟是没一点蛛丝马迹。也许追查此事的人实在找不出一点儿可疑之点，更因为作者是一位方才入世的青年画家，无柄可抓，故而揠旗息鼓，遂作罢论。五年后，李泽浩调往报社担任美编，后又借调到中国军事博物馆搞过军史画创作，《战友》、《春回大地》、与人合作的《三湾改编》相继完成。

其实，早在60年代初，“阶级斗争”的弦已经绷紧，1964底年，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已经在一些地方铺开，斗争温度正在升高。那几位敏感的青年学子不过是得风气之先，“敏感”得有点超前罢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铭感那些内行的领导在关键时刻，保护了年轻的画家，实在也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