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父亲两行泪
[咸阳] 阎可行
父亲是50年代西北大学历史系毕业的。早在上世纪70年代,父亲随同礼泉县的文化名人孙迟先生等人白手起家筹建昭陵博物馆。父亲一生研究历史,尤钟情于唐史的研究。
“文革”期间,我在礼泉县仓房巷小学“闹革命”,1969年“复课闹革命”,所有和我一样的人全部又上中学了。有一天晚上,父亲对母亲说:“娃不可能再上学了,以后的学生全部是推荐贫下中农的子女……”母亲说现在复课闹革命,既然所有的娃都去了学校,那就让娃先去吧。就这样,我随着同龄人全部进校复课了。
“复课”后,同学们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像是在听天书。当时幸亏我喜爱语文课,写出来的作文常被老师拿来读给同学们听。一天,班主任高树人老师叫我到他房子,高老师的态度很严肃,但声音却很柔和地对我说:“推荐上高中,咱班上只有13个名额,学校强调说,必须是贫下中农子女。我考虑,你求知的欲望很强烈,但你不是贫农,社会关系又不好,可我还是想推荐你上学,我可怜你们这些孩子,这一张表你拿去填写吧,填好后快拿给我看……”我望着高老师的脸,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对高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过那张表我跑出了高老师的房门。走回教室,我用颤抖的手展开那张别人想得而不能得到的表细看,一眼就看到了那醒目的一栏——“自己的亲属和直系亲属有无被我人民政府杀、关、管”。我两眼呆呆地瞪着那张上学推荐表,陷入了痛苦之中。突然,不知是什么力量催促着我快步到了高老师的房子,也没打“报告”就推门进去了,很有勇气地说,谢谢高老师的关心和爱护,我不上学了。从那以后,我心安理得地当了一位干不动大活的小农民。
15岁那年,在一个房间里听到大人们都在谈论什么陈胜、吴广,我插嘴问:“陈胜吴广是谁?”一问事小,引来满房子人哄堂大笑。没有答案,回家后我又问父亲,陈胜吴广是谁?父亲两眼望着我一声没吭,两行泪唰地流了下来。父亲怎么了?难道我不能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我问别人,别人笑,问父亲,父亲却在哭?
流泪的父亲什么也没说,只见他从一摞书中取出了六本书给我,让我认真地一课一课去读。父亲给我的是《中国历史》。我的自学从此而开始。
父亲现已80高龄。当年,在全国人只读一个人的书,只看8本戏的特殊时期,父亲那泪就是他心境的写照。父亲那泪中有可怜和同情,有难言和悲痛,对于他来说,是一位研究历史、教授历史的人,儿子却连最起码的中国历史常识也没有,这究竟是谁的过,他有摧心摘肺的痛苦,怎么能不流下愤怒的泪、辛酸的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