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巴金的好邻居”

幼年时，常听老外婆说：“李先生（即巴金）曾是我们的邻居，小时候，他常拿着竹竿到我们汪家院墙外面来打枣吃……”稍长，又听母亲说：“巴金的《寒夜》就是写的你舅舅（母亲惟一的兄长）……”迁居重庆之前，母亲家族世居成都正通顺街数代，支脉繁延茂盛，与巴金家比邻、老辈有些交情倒是有可能，但若把小说里的人物也当了“真”，似乎就有点牵强附会。

不过，那时候我很愿意相信这个“故事”，毕竟不是人人能与大师“沾亲带故”。出于这一原因，我特爱看“邻居”（尽管此前我连成都都没去过）的书，如《家》、《春》、《秋》、《寒夜》、《毁灭》等，只要能“抓”到手，笃定一睹为快。

我看《激流三部曲》时，尚在念小学二年级。那时家贫，买不起如此“巨著”，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我就到离学校很近的新华书店去“蹭”书。进得书店，便径直朝巴金专柜奔去，选好书，然后盘腿坐在磨石地上，心无旁鹜地看起来，但凡遇到不认识的生字，就来一个“跨栏跳”，反正将前后的内容一连贯，就能猜出大概意思……记得看《家》时，还有这么一段小插曲，那日正看得兴趣盎然，忽听得一位小“蹭”友喊：“你被画下来了！”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已被西师美术系的一位学生“收”进速画本：扎着羊角辫的我正专注看书，书封面那个飘逸秀气的“家”字还依稀可辩。在我的要求下，对方将这张题为“小书迷”的素描写生送给了我。

后来，参加工作的哥哥节衣缩食买回了心仪的巴金全集，正念初中的我又狠狠地过了一把书瘾。

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巴金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他的书也被批判为“黄书”。其时，我正在大巴山插队落户，四周皆是纯朴、憨厚的山民和同病相怜的知青，尽管曾看过几箩筐“黄书”，但我却没有受到冲击。然而，被哥哥“坚壁清野”在家中的巴金全集却没逃过劫难。红卫兵抄家时，这些书（包括鲁迅全集）被当着“四旧”全部没收，母亲这个巴金曾经的“邻居”也被游街示众……

如今已知天命，我早已不在熟人、朋友面前吹嘘“母家是巴金的邻居”、“舅舅是《寒夜》里的男主人公的原型”，但内心深处却以这样“结识”巴金而倍感幸运一一他的高风亮节，他的博爱精神，他的“说真话，做好人”，无不随着他优美的文字“润物细无声”，使我辈翻检灵魂时，还可以说一声“无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巴金不仅是成都人的“邻居”、四川人的“邻居”，更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华人的“邻居”。

如今，老人以百岁高龄驾鹤西去，怀念之余，更多了一份“道德标杆”的仰望，于是便把成都正通顺街小学的孩子们的心声作了我这篇小文的标题：“做巴金老人的好邻居！”　（李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