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灯
[宝鸡] 王恩豫
薄铁皮包裹的身躯,一只大眼睛,火车来时那眼睛便亮出一道耀眼的绿光,告诉火车,你大胆地奔驶吧,前方一切正常。可惜我那会儿太小,没资格像父亲那样提着它,站在铁道旁对那些火车迎来送往。
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发现谁若喜欢信号灯,就意味着谁将和孤独成为朋友。偌大一段铁路线上,没有房屋,也没有人,只有父亲这种身为铁路巡道工的人,终日行进在那一段铁路线上。谁能说得清那些日子呢?惟有这盏信号灯,父亲和它相依相伴,宛如乡村人家的磨道和磨盘,相互缠绵着,把他的巡道生涯走了一年又一年。也许是山区小站日子太孤寂,父亲和信号灯相伴的日子成了我的最爱。那时候,我在附近一所农村小学读书,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归来,总要同正巡道的父亲不期而遇。我跟在他后面,像一盏会走的信号灯,听他絮叨,什么这个月他又发现了一根病轨,什么他腿脚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夕阳落在父亲身上,透透亮亮的,特别是他手上那盏信号灯,那只大眼睛映着夕阳,像一朵在风中抖动的向日葵,令人遐想无限。
当然,我最喜欢在秋雨的晚上迎接父亲。绵绵雨水隔断了山谷里的秋寒,钢轨隐藏在雨水里,像两条乌黑的水蛇,追着我的脚步游过来。老远,我看见了一点桔黄色的灯光,那是信号灯,我心里充满了悲凉,无法接受父亲这日复一日的孤独,期盼有个人走向父亲,或出现什么奇迹,让父亲不再一个人独行,或者瞬间变得高大起来,万众瞩目。好像要印证我的念头似的,这时候驶来一辆火车,剑一般从雨雾里劈过来。灯光下,父亲高举着信号灯。火车朝父亲昂昂地叫了声,那道灯光把父亲的身影一下投射到对面的绝壁上,扩大、再扩大。那一刻,我心里激荡无比,那是一种难以言状的自豪,一种与天共舞的兴奋!列车走远了,周围又陷入一片雨水中,父亲的身影已被雨水淋去一半,只有那盏信号灯还亮着完整的光,黄黄的,好似山梁上一轮将要沉下去的夕阳。
那年,父亲退休了,不再和信号灯耳鬓厮磨了。那会儿我已经工作了,在另一条新建的铁路线上当供电工人。父亲是怎么告别那盏信号灯的,我不知道,只记得那天我回家过年,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当我沿着熟悉的小路走近家门时,一束桔黄色的灯光令我的心为之一振,哦,信号灯!还是薄铁皮的身躯,还是那只大大的眼睛,此时它正悬挂在门框上。可是,家里却没见父亲。母亲用埋怨地口气告诉我,父亲自打退休,好像丢了魂似的,天天朝铁路上跑。我心里一阵茫然,望着那信号灯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那一束光已经把什么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