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忏悔
[商洛] 田家声
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却曾经对养育自己的亲生父亲有过抵触和冲撞。如今回想起来常觉悔恨愧疚,惶恐不安。父亲逝去已二十多年了,我绝对无法站在父亲面前深深地谢罪和真诚地道歉,惟一能做到的就是逢年过节,我每每毕恭毕敬地伫立在父亲坟茔前默然忏悔,愿九泉之下的父亲宽怀开恩,恕忤逆儿当年的无知不肖……
当我在十三四岁还外于懵懂无知的当儿,我的原本教学的父亲突然间被戴了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开除回家,监督劳动。于是,一夜间母亲成了“反属”,我成了“反革命子弟”。毋容置疑,父亲的变故给全家人带来了灾难,让我们从此背上了黑锅,被世人另眼看待。
自从父亲开除回家,使得我缺文化的母亲不能理解,常常怨恨和多嫌父亲,不明事理的我们更是一边倒地随了母亲。父亲是“阶级敌人”,不但在我们家成了孤家寡人,更要受到社会的指责和孤立。那时候,我常见父亲独自一人唉声叹气,母亲和我们却从来未给过父亲一句安慰的宽心话,还时不时给父亲脸色看。
父亲没干过农活,挖地抡不动镢头,割麦割不到人前,担粪担不动满筐。生产队长是他的堂弟,想给他派一些轻活儿,又怕人说生产队长偏向阶级敌人,立场有问题。于是只好让父亲和社员干一样的活,记半劳的工分。母亲羞辱父亲说,亏先人哩,只会摇笔杆,做活不如女人,挣不来工分,一家子喝西北风呀!父亲哑然。
吃饭时分,父亲总是端了饭碗,独自一人坐在场院的碌碡上,而母亲及我姊妹伙坐在堂屋的桌子上团聚,父亲不愿跟我们坐在一块儿吃饭,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亏心,做了“对不起家人”的事情。我们因对父亲有抵触情绪,便有意冷落他。我们之间似乎有着一层隔膜,因此没有话语,于是父亲好像成了家里的陌生人。
推碾磨是那年月农家人的常活。常见父亲在磨房抱着磨棍,圈着腰出着牛力艰难地向前挪动,我间或搭了手一块推,却嫌父亲脚步慢,有时我故意出了蛮力,猛地向前跑几步,父亲脚步跟不上,几回险乎跌了跟头。
“文革”中,父亲是当然的“牛鬼蛇神”,经常挨批斗,还挂牌游街示众。为了和父亲彻底划清界限,迫于形势,我们全家集体反戈一击,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革命群众”一边,口诛笔伐,声讨父亲,要他老老实实,低头认罪……父亲住牛棚的日子里,母亲和我们狠心到几乎未去看过他一次。
十一届三中全会一声霹雳,炸飞了父亲头上的“反革命帽子”。从此,父亲和人一样了。然而,正当政府给他恢复公职的当头,他却突患“脑溢血”驾鹤西去,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父亲呀,每当回忆起那个极左路线肆虐、人妖颠倒的岁月里你受的苦难(特别是精神痛苦)以及愚蠢得丧失了亲情的母亲及不谙世事的我们对你的不理解、甚或给你的伤口撒盐、故意和你过不去,一古脑的怨恨、冷落、冲撞你的那些所作所为,我便愧疚、悔恨万分,心里犹如刀割般难受。如今回想,我哪是儿子?在人生的戏台上,我分明饰演是刽子手和帮凶的角色呀!
父亲,我错了。请你宽宏大量,原谅儿子当年的无知、不肖,接受儿子颤栗泣血的心灵永远的忏悔、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