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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1年04月25日

陕西工人报憩心亭 星空下春天里 雪中花絮 河岸 春天的神奇 生命的脆弱 春风 斗地主 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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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心亭
04

星空下春天里

□文/黑妹

我的家乡在晋西南,三省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向南不到十里地,过黄河是河南的灵宝;向西四十里,同样也是过黄河,是陕西的潼关。

1991年,我十八岁,已经在西安城里上了两年中专。暑假回到家没有几天,姐夫邀我过河去打工挣钱。对岸是灵宝境内的秦岭山系,山中有金矿。我对这个地方和这项工作充满了好奇,很兴奋地答应了。

所谓金矿,不过是当地人圈地开挖出的几条千疮百孔的山沟。工人从洞里将矿石挖出来,一家一堆散置路旁,经粉碎后,放入铁皮大池中,用化学药水浸泡一周左右,之后再注水、搅拌,因金子质量重,在这个过程中沉于池底,将池中的矿渣挖出,放水冲洗,通过池底的出水孔用滤网收集,就可以得到黄澄澄的金沙。整个过程并不复杂,但是开采率极低,手段野蛮、落后,对于生态环境的破坏和资源的浪费都是显而易见的。

姐夫比我大四五岁,身高力大,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他购置了一台粉矿机,用农用四轮车拉着,在一个叫做老虎沟的山中转悠,遇到需要粉矿的主家就开始工作。人力用铁锨把矿石喂到进石口,粉矿机的三个大铁坨飞快地转动,将石块粉碎成石屑。

一个上午干下来,两个膀子酸痛,手上也磨出了几个血泡。等到晚上歇工,全身的关节都不对了。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希腊神话中的安泰,希望从大地母亲那儿得到不竭的力量。好在年轻,休息一夜,第二天又生龙活虎的。

粉碎一吨矿的工费是十五元。具体的吨位,由姐夫和矿主两个人口头议定——遇到那些狡诈的矿主,只能吃闷亏。就有一次,一个精瘦的老头,满脸豪爽地说吨位干完活后再定。不想粉碎以后,五吨多的矿石,他只给算三吨。我和姐夫极力给他解释,我们一天的工作量是多少,他的这堆矿一共干了几天……五吨只多不少!但又能怎么样呢!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外地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山中距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十多里地,姐夫和我忙于揽活挣钱,没有时间去买米买菜。吃饭多是就地用石块搭个简易的灶台,山里的干柴和泉水是现成的,白开水煮挂面,就着自己带的咸菜。住宿多是在山民搬迁后遗弃的山洞和简陋的茅屋中,收拾出一片干净的空地,先铺一层塑料布——山中湿气大,用来防潮,再在上面放上凉席和铺盖。其实这个时候在山外,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在山里,凉风习习,有时甚至有几分寒意。

最惬意的时候,是每天晚上收工以后。在山溪中洗漱罢,两个人躺在山坡上,看天上变幻的白云、身边摇曳的花朵,听山风徐来、百鸟鸣啾,说一些东拉西扯的闲话。在这种时候,我常能感觉到自己慢慢地腾空而起,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绵延秦岭,广袤中原,滔滔黄河,尽收眼底。我甚至能看到一匹巨大的黑幔从东海升起,快速地铺满整个天空。

无秩序的繁华,常常并行着无掩饰的罪恶。黄金吸引来的,除了打工者,还有各路强梁。山中时有歹人出没。好心的老乡总是会提醒我们注意安全。姐夫也很小心,工钱一到手就托人捎到山外的镇子上存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把随身携带的刀子压在枕头下。然而,两个打工的穷小子,强盗估计也看不上吧——我们是一次意外也没有遇到过的。

这种新鲜的、不安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半个多月后,我忽然发起高烧,上吐下泻,全身无力。姐夫求附近村里的大夫看过病,吃药打针不济事,只得送我返回对岸的家乡。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阴云四合的傍晚。渡河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船头,看着湍急的河水打得小船不停地摇摆,举目四望,北面一弯中条山,南向一抱大秦岭,山势苍茫;西来东去的,是一床浑浊的黄河水,风疾天低,涛声呼啸。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腔的忧伤。

上岸之后才听船老大说起,这是他摆渡以来最凶险的一次。我看姐夫和同船过来的人们一脸的惊慌和侥幸。我原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为什么呢?竟然全无知觉。

即便到现在,我也没有觉得当年的淘金岁月有多么艰苦。我给妻子和孩子讲这些往事的时候,女儿竟能听出两眼泪花。她问:“爸爸,你当时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我告诉她:是山中的每一个夜晚,是每一个夜晚的星空,深邃而幽蓝的天幕下,那么多、那么大、那么明亮的星星。

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我再没有体会到过那么安静的夜,看到过那么灿烂的星空。

后来我在网络上听到两个赤膊的兄弟唱《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留在,留在这春天里”,我忽然想到二十年前在灵宝山中星空下的那个打工少年。我想我知晓了他当时莫名的哀愁,就像我从这两个身处底层的农民工的声音里,听到的那种沉郁苍凉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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