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笔下的“小人物”
文/高文昌
先看《史记》中的几段文字:
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岂徒百金剑邪!”不受;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以上所引分别出自《史记》中的《孔子世家》、《伍子胥列传》、《淮阴侯列传》,说出这几段话的人对圣人之道、当世之事、大丈夫之所为均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均可引人深思。究竟是何方高人能有这样的言论?答案分别是:田夫、渔父以及漂母。这三种人在我们现代人眼中看来,都是属于社会底层、文化修养不高的劳动人民,但他们在司马迁笔下却成了“高人”,这又是为什么呢?
司马迁在早年时候曾广泛游历过许多地方,相当于当时的大半个中国。在此过程中它广泛涉猎当地风土人情,积极收录第一手的历史资料,这为司马迁之后著述《史记》有着很重要的意义,而毋庸置疑的是,在游历中他所接触到的最多的就是广大的劳动人民,同时通过普通百姓口耳相传获得了很多有价值的资料,有可能他还遇到了众多隐者高人。司马迁聆听他们的教诲,敬佩他们的为人、他们的识见。他发现了底层人民群众的真诚、质朴,被他们的诚恳、踏实所打动,所以司马迁富有民间进步思想,这使得他倾情笔端精心描绘着普通民众,甚至索性把平民抬高起来。其次与司马迁的处境遭遇有直接关系。由于李陵之祸他受到了宫刑,这在当时可谓奇耻大辱,但因为要完成《史记》,所以司马迁才隐忍苟活了下来,但他对统治阶级的专横独断的深恶痛绝、以及对下层民众、怀才不遇者的怜惜同情,却在心中扎下了根。子路问路时桀溺所说的话、伍子胥过江后渔父的却剑,以及漂母对韩信的激励,正是司马迁心中认同的,桀溺、渔父、漂母,在此时已成为司马迁的“代言人”,他的言论,也体现了司马迁的思想。从写作艺术角度讲,不一般的话从普通人口中讲出就更会显得有说服力,更会令人记忆犹新。假若那些富有哲理的话是一位读书人或是达官贵人口中说出,其影响力远不如从普通群众口中说出大。所以,司马迁将笔下的田夫、渔父和漂母描写成为富有智慧的人,在艺术表现上更易得到读者的认可。尤其是游侠,原本是社会上的一种下层组织,也就是现代社会的所谓流氓,他都十分称道:“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而又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司马迁笔下的小人物还有一种,即为“入仕”类,他们虽然生活于闹市之中,却是以边缘人物的角色出现。如《魏公子列传》中的侯赢:年老时始为大梁监门小吏。信陵君慕名往访,亲自执辔御车,迎为上客。前257年,秦急攻赵,围邯郸,赵请救于魏。魏王命将军晋鄙领兵十万救赵,中途停兵不进。他献计窃得兵符,夺权代将,救赵却秦。因自感对魏君不忠,自刭而死。一个看门的小吏因报信陵君知遇之恩而献计窃符,但最终又因所做之事不忠于君而自刎而死,这表面上看似矛盾其实质则体现了侯赢的气节:士为知己者死,忠于知己,不失信、不背约,以死报知遇是他们坚守不渝的信条。《项羽本纪》中,项羽带领八千子弟出征,逐渐强大,成了勇武无比的项家军,到最后却兵败四野,“今无一人还”。而这时出现的乌江亭长驾船而候,这可是有备而来的啊!他极力劝项羽渡江:“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这么简单的一席话可谓将睿智的渔夫形象描摹得丰满而立体。他审时度势地分析透了当下情势,并提出了合理化的建议。他拥有过人的长远目光,在这一点上是高于项羽鲁莽形态的英雄气概的。《滑稽列传》中记载了淳于髡、优孟、优旃等滑稽人物的事迹,读过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言行体现出其“不流世俗,不争势利”的可贵精神,及其“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非凡讽谏才能。
《史记》中司马迁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众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大英雄、大智者,这些人构筑起了实际的整体框架。但其中的小人物同样是我们不能忽视的部分,虽然对他们的着墨都不多,有的三言两语,有的一笔带过,但他们既能给我们带来回味,又能让我们受到感动和启发。在评判大人物的同时,对小人物的分析也同样别有一番趣味,众多的人物形象交织在一起,就如一张网一样,将当时社会的千姿百态,生动形象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谁又能说小人物没有大的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