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崖记事
宝成线上,每过七八分钟,就有一列火车驶过。
坐在舒适、明亮车厢内的人们可曾想过,唐代大诗人李白为之嗟叹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何以今日畅通无阻的缘由?可知,有多少铁路职工在莽莽大山中默默地奉献青春。
青石崖,就生活着一群这样的工人。
这里海拔1300多米,方圆几十里没有住家,抬头是山,低头是涧,“山高石头多,抬腿就爬坡,冬春冷雪封,夏秋云雾遮,狗熊绕道行,鸟儿不垒窝。”
位于山巅青石板上的青石崖车站,是个弹丸之地,方圆仅有半平方公里,西靠峭壁,东临深渊。在铁路车站等级中,它是为了会车而设计的末级站——四等小站。傍山崖,铺设着两股道,靠深涧,盖着两排平房,不足200米长的站台夹在其中,进站、出站信号机和道岔设施被挤进了两头的隧道里,据说,这是当年铁道兵一炮“炸”出来的车站。
9名职工,平均年龄28岁,常年生活在这里。
最大的困难是寂寞。每天,只有两趟慢车在此歇脚。车站财务账记载:今年第一季度本站售票3张,财务收入2元7角。
由此可见人迹少到什么程度!
碰上轮休,站上剩下的人连打百分都不够。只有风雪云雾,淙淙山泉与之为伴,每年除夕,连炮声都听不着。
生活更不用提,一到冰封季节,吃水就依靠过往慢车用大塑料桶捎,洗脸洗手洗衣服全是雪。一台黑白电视机只能在一间屋里的西南角勉强收看,一挪地方,就变成“看不见的战线”了。
就这条件,青石崖车站的员工创造了不平凡的事迹,他们曾创造过4000多天安全无事故的高水平记录,车站荣誉室里,挂着满满一屋的奖状、锦旗。
值班员刘陇光,至今已安全接发车6万多列,先后18次防止事故。一次,王保平的爱人从百里之外打来电话,说孩子病危,让他速归,当时,车站人少,无法离开,他在电话里安慰了妻子,仍然坚守着行车控制台。后来回到家里,才知道孩子因医治护理不及时,落下了病根,也给王保平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1987年7月1日,4072次货物列车到青石崖会车,接车的助理值班员张金山发现有一节蜜蜂车装载不良,上部蜂箱倒塌。押运人员看到这种情况,急得手足无措。值班员立即报告调度,要求停电。当时在站的董宝安、芦勇、刘陇光、王成立等人冒着蜂蜇的危险,随即动手整理,20分钟内恢复了行车。
为此,秦岭区段发给青石崖站奖金30元。
这笔钱,在北方是个体户卖一件羊毛衫的利润,在南方是一对恋人到音乐茶座听歌的代价。
而青石崖的员工们,则是防止了一次铁路事故啊!
为了谁?
青石崖啊青石崖!
深山里还有一个世界——青石崖养路工区。
工区驻在铁路横越秦岭的最高点——秦岭大隧道的北口。这里距宝鸡的直线距离仅十几公里,但是高低落差几近千米。云雾是工区的常客,365天之中有近200天雾气弥漫,墙壁是潮的,被褥是潮的,桌子上的书,拿在手里也是潮乎乎的。晚上钻进被窝时,总是一种被湿抹布裹住的感觉。
二十五名养路工必须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工作,用双手保障穿越蜀道的列车安全、正点。
上班必带三大件:十字镐、扒耙、大叉,足有三十八九斤,别说干活,扛这些家什,穿过俩洞子,到施工点就一头汗了。
当初宝成线是按三等线路设计的,30年来,牵引吨位从800吨提高到2400吨;列车通过数从每天24对增加到40对;速度从每小时45公里提高到73.5公里。由此造成了钢轨垂直、侧面磨损,枕木切割、路基下陷、道钉松动……
这些,全要养路工用双手来整修、更换。以为养路是个粗活,那就错啦。养路要求可严呐,轨距、水平、高低、正矢、方向30余项标准,全是用毫米为单位计算的,差一点,火车就跑的不顺当了。
就说捣固作业吧,每分钟要砸下18镐,每根枕木72镐。每公里铁路1760根枕木,你算算吧,火车一分钟跑完的路,18斤重的十字镐要举起十二万六千七百二十下。
这活累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去年四月,一伙四川来的民工到这里整修线路,干了20来天,一公里多,实在受不了苦,一千多元的工费也不要了,收拾行李就开拔了。今年6月份,从蔡家坡来了个道士,要活干,干就干呗,工长派了活。七月中旬,他找工长了,说道家讲究四大皆空,我到这本是图个清静,可这苦实在受不了,结了账,走了。
养路工还得在这待着,他们没法走。
谈恋爱难,结了婚的也难。
工人关东升,满人后裔,西安娃,1971年修完襄渝线,分到此地,已经15个年头了。他说,咱算啥?成年在外,家里大小事情帮不上忙,半个月回趟家,欺负老婆一次,抬腿又得蹽。所以回去就是三孙子,乖乖儿的,什么都干,恨不得把这半拉月的活全干完,赎罪啊!
讲到这,他默然了……
去年6月18日傍晚,3137次列车脱线,路基工区韩宝环把门一锁,就上线抢修去了,干到凌晨一点来钟,突然想起,自己5岁的宝贝儿子还在外面玩,老婆出差又没在家,这深山野凹的,可怎么办?抢修地点离家几十里山路,走回去不现实,赶快先打电话,那边说天黑了,邻居罗嫂看你家磊磊一个人在门口站着哭,抱自己家去了。
韩宝环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今年年初,大雪封山。农历腊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该杨文斌巡道,上凌晨四点班,他在腿上绑了几层塑料布,顶着凛冽的北风踏上了雪路。没想到由于雪大,中断行车了,车一停开,线路不一会就埋得严严实实。他蹚着齐膝深的雪,摸摸索索朝前走。这可不是闹着玩,如果走到轨道外面,一脚踏空掉下大沟里,只好来年春末再找人了。
回来时,雪已拥到胸口,出了四十七号隧道,已经瞅见了工区的房顶,可他实在蹚不动了。
面对白茫茫四野,雪皑皑秦岭,眼看到了双方巡道员碰头换牌时间,如果自己不到,整个凤州工务段管辖的170.4公里巡道牌就全乱了。想到这,年仅23岁的杨文斌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还得走。他把随身带的工具包向前扔了几米,认准那黑点,从雪上爬了过去,再扔几米,再爬,再扔,再爬。硬是爬回了工区值班房。
这,就是青石崖的养路工。
而青石崖——只不过是万千养路工人的缩影。
本报记者 韩庚
(原载1988年10月11日《陕西工人报》本次发表有所删节)
冬季职工只能在这个取水点提水。 刘鹏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