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工大哥

郑传省

我的大哥22岁结了婚。婚后，为了养家糊口，他只得出去打工，到山东翻过砂，跑新疆摘过棉花，上山西挖过煤，去河南烧过窑，上浙江刷过油漆，总之全国各地跑了不少地方，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钱倒没挣多少。

最近几年，他在浙江舟山干油漆工。油漆有毒，刺激性很强，他干活之前，得先吃两片扑尔敏，虽然戴着口罩，可还是被油漆刺激得连连打喷嚏，眼泪水止不住地淌，就像感冒了一样难受。他的皮肤被油漆刺激得又痒又痛，冬天下澡堂叫别人搓背，别人用的力虽不大，他仍感到很痛，只好自己搓。我知道这一情况后，劝他以后别干油漆活儿了，他说：“人过四十不学艺。我马上快50了，别的我不会，不干这个干啥呢？我也知道油漆有毒，可总得挣钱过日子呀！”我无话可说，只是心里有些悲伤。

“三六九，往外走。”大哥一般每年初六就出门打工了，到夏收、秋收时回来，慌里慌张像撵鬼似的把庄稼收好、种好，然后又踏上打工的火车，不到过年不回来。他一个人具有两种身份：农民和工人。他的肩上挑着两座山：土地和工地。他的一双手握着两种工具：镰刀和油漆刷子。为了生活，他风尘仆仆奔波在从家乡阜阳到异地山一程水一程的路上。他每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他和嫂子聚少离多。深夜衾冷，不知他怎样打发孤寂凄清的漫漫长夜？一年又一年，为了挣到那一沓或厚或薄的钞票，他的青春在无涯的时间的长河里一点点流失，一点点衰老……

大哥深知打工的艰辛、挣钱的不易，花钱很俭省，甚至到了抠门的地步。快过年时我见到他，他整个人很羸瘦，白了一半的头发又长又蓬乱，一脸的皱纹和沧桑，背微微有些佝偻，整个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我有些吃惊，问他：“你怎么这样瘦？”他说：“有点胃病。”“怎么会得胃病？”“有时候赶时间，不想买饭吃了，就……啃两袋方便面。”哦，我明白了，他是想省钱，就啃方便面，结果就把胃吃坏了。唉，人啊人！为了挣钱损害了健康，结果为了健康还得去花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说：“你要抓紧时间把胃瞧好，身体要紧！”他说：“我知道，已经拿了几服草药，喝了几回了。”我看看他的白发，说：“快过年了，把头发染一染，显得年轻些。”他说：“头上落了油漆沫儿，染不上。”我又看了看他的手，那手粗糙而且开裂，像老树皮一样，还有几个红肿的冻疮，指甲盖里还有没洗净的油漆，我似乎看见他在异地冬日的寒风中一边啃着方便面，一边刷油漆的情景，不由心中凄然。

大哥，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大哥，和我的体内流着相同血液的大哥，如今又出门打工大半年了，不知你的胃病好一些没有？是不是一刷油漆你就喷嚏连连眼泪不断？大哥，你啥时回来，咱弟兄俩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