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死队

·吕苇·

在这个机关大院里住着的基本上都是离退休的老人们。

这是上个世纪末建筑的小区，楼房老式而古板，只是里面的绿化还是相当好，草坪青幽，绿荫遮蔽，虽地处闹市却是一个非常幽静、安然之所在。

树冠下散落着石墩、石桌，盛夏时分，居住在这里的老人们就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娱乐休闲，打打麻将、玩玩纸牌、看看报纸或者几个人眯着眼睛，半卧在躺椅上聊天、忆旧，打发着慢悠悠的时光。

偶尔想起好久不见某一个人了，旁边就有人搭腔，说那老东西又住院了，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回来呢。

这个小院最热闹的时候便是逢年过节，在外工作的子女们拖儿带女、大包小包地回来看望父母。于是，小孩子欢快的喊叫声、嘻闹声让这个本来一直很沉寂的小院会鲜活沸腾好些日子。

随后那几天这些事便成了老人们的嘴边热议的主题。

哪家的孩子又添孙辈儿了，哪家的孩子又升官发财了，哪家的孩子又带回来什么稀罕玩意儿孝敬了爸妈，间或夹杂着有人责骂晚辈的声音，有人就在一边劝解和自嘲着不要太计较、孩子们在外也不容易、心放宽些之类，末了也叹息一声，老了，不中用了……

阳光透过树叶，稀稀疏疏地撒在地上，斑斑驳驳。偶尔飞来几只小麻雀，胆大地在老人们的脚边叽喳啄食。这些老人们的年龄大都在七、八十岁以上了，他们戏谑地称自己都属于“等死队”成员，排队等在马克思门外，随时准备着等候他老人家的召见。

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是曾经担任过县长、局长等大大小小职务的老干部及其家属，曾经的风光和荣耀现在都成了过眼烟云，现在人人平等地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用老人们的话说就是排队去“苗坡”（当地火葬场所在地）。

深秋的阳光淡然无力却也温暖着，偶尔，树上的枯叶慢悠悠地落下来，落在树下打盹的小黄狗身上，黄狗懒洋洋地睁开眼又不屑地闭上了。耐冷的冬青等植物依旧苍翠碧绿着，高大的梧桐树上的一群麻雀似乎受到了惊扰，叽叽喳喳地一哄而起，飞远了。

咿咿呀呀学步的小女孩在年轻妈妈的逗引下摇摇晃晃地走着，耀眼的粉红色外套，无邪地嘻笑着，突然摔倒了，撒娇的哭声响亮地传来，老人们转过头去看，就像看自己的小孙女一般的眼神——这是这里最常见的场景之一。

老小老小，人老了，身体与精神似乎又回到了童年，这好像本身就是生命冥冥之中的轮回。

老人们都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故事，他们经历了旧中国到如今几乎所有的社会运动和大事件，可是很少听他们讲那些过去的事情，一切似乎都成了消失了的过眼烟云，岁月沧桑的风雨带走了曾经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只留下了参透人生的淡然、平和与宁静。

来的来，去的去，浮生若梦。

佛说，人是生而轮回的。生命只不过是从这样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客观存在，那么，所谓的死亡当然毫不足惧。“等死队”这个称呼还颇有些轻松而幽默、智慧而豪迈的气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