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仲夏夜

文/雨林

太阳刚刚隐入山谷，刺眼的光柔和了许多，热度却没减少几分。滚烫的大地宛如一口巨大的平底锅，烙干了小溪里的水，露出了浅浅的河床。叶儿草儿都垂下了脑袋，泛着灰蒙蒙的光，竹林里的知了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叹“热死了……热死了”，忽而又齐声嘶叫起来，炸得人全身起了痱子，越发烦躁。狗躲在堂屋的阴凉处，伸着长舌头直喘粗气。男人们还在田里劳作，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的手臂粗壮有力，密集的汗珠顺着头发划过胸膛滴落在水田，水面便浮起一层碎碎的油花，五颜六色的，煞是有趣。女人们开始拾掇菜园了，一担粪一担水地泼洒，园子里响起了大口大口的吮吸声，蔬菜们欢喜地舒展着叶片，挺起了茎杆，枝头缀满了红的辣椒，紫的茄子，淡绿的豆角……“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土地是不会糊弄人的，农人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伺弄着土地。

夜幕渐沉，女人浇完最后一块菜地，刚进家门，就听见猪拱着圈门嗷嗷地叫起来。女人赶紧抓起几大把菜叶放进猪圈中，猪卷着小尾巴吧唧吧唧地吃着食。放下菜篮，女人一边端出一盆谷子洒落在院子前的空地上，一边拖着奇怪的腔调呼唤着鸡群的归来。很快，一只公鸡带领着一群母鸡寻声而来，颠颠地扑向女人的身边，空地上响起了鸡喙划过地面有节奏的啄食声。袅袅的炊烟从各家的屋顶升起来了，起初浓得像乌云，一团团地涌出来，夹杂着点点的火星，而后淡得像薄雾，消失在无边的暮色中。这时，灶膛里已经没有了明火，只留下烧红的火炭，菜已熟，饭渐香。男人抬头看看自家的屋顶，就晓得晚饭的辰光是否到了。三三两两扛着锄头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相互打着招呼，交谈着庄稼的长势、或是递过一根卷烟，美美地吸着，解解一身的乏。

不知何时，暑热散去了，星星出齐了，月亮升起来了，柔和的月色洒满了大地。男人挑来一担清凉的井水，先擦洗身子，再泼向院子里的水泥地，刺啦刺啦的响声后，水被地面完全吸收了，只留下浅浅的水渍和淡淡的凉意。一张长条凉凳放在了院中，摆着辣椒、白菜、茄子等家常小菜，偶尔还有一大碗嫩汪汪的炖鸡蛋，那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男人一边呷着小酒，一边呼哧呼哧地扒拉下两碗米饭。酒是打来的散酒，价钱不贵，度数却不低，淘气的娃娃吵吵着要尝尝酒味，男人便用筷子头沾了一点让孩子砸吧，辣得娃哇哇直叫。女人赶紧给孩子舀来一碗浓浓的米汤解辣，一边嗔怪起男人的促狭。

收拾好活计，女人带着孩子躺在了宽大的凉凳上，男人摇着蒲扇靠在躺椅上，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一阵晚风吹过，竹叶沙啦啦地响起了夏夜的主旋律。稻田里的青蛙不甘示弱，呱呱地高唱起来，音色纯正，中气十足，是一群优秀的男高音，蛐蛐们则轻轻地应和着，轻盈灵动。院门前的南瓜藤上，萤火虫飞舞着，闪烁着绿色的小萤光。孩子便快乐地拍着手儿唱起了歌谣：“萤火虫挂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晚上飞到家门口，宝宝回家它来送。”

明月已至中天，星星眨巴着眼，在漆黑的夜空排列成各种奇怪的图形。父亲就给孩子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树；讲牛郎挑着担子和织女在天河相会……高深莫测的夜空竟是个神话的世界，那些神仙似乎从天上走向了人间。女人的兴致也来了，一边用蒲扇拍走嗡嗡叫的蚊子，一边用甜甜的嗓音深情地吟唱，轻轻的，像三月的和风，小院立即飘满那芳香的音韵：“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里咕噜滚下来。”在女人轻柔的声音中，娃娃的眼皮沉了，渐渐地进入了梦乡。男人手中的蒲扇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嘴角边流下一丝银亮的口水。女人将孩子往凉凳中间搂了搂，在男人时断时续的鼾声中放心地睡着了。

月光如水，浸润着小院中的一家人。不经意间，空气中开始弥漫着露水的气息，沾湿了夜的呼吸，青蛙睡了，蛐蛐睡了，稻田睡了，竹林也睡了，一切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