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机场

马卫

直到父亲仙逝，老人家也没有坐过飞机，这成了我一生的内疚。

老家在川西平原边缘的黑水凼，毗邻大地震汶川。我工作的地方在长江之滨的万州。以前坐长途客车，后来通了火车，父亲来去比较方便。

我这儿有万州机场，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开始是为了节约钱，后来我提出他回家时坐飞机，遭到拒绝。

父亲说，火车这么方便，干嘛去花冤枉钱？

农村人，如果进过大城市，坐过飞机，不仅仅是享受，更是一种荣耀。父亲拒绝坐飞机，却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到飞机场玩玩。

秋叶飘零的时候，我休假，就陪父亲上毡帽山看机场。走在乡村的泥巴路上，父亲虽然有老寒腿，却相当有力。快八十了，让我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我们跟着机场外的铁围栏，走了近两个钟头。父亲说，好大呵，有几十百亩地吧？

我说，远远不止几百亩地呢，有三千多亩。

父亲眯起眼睛，想了半天，才算出，三千亩地，要打6000000多斤粮呢。6000000多斤粮，那要堆多少地方哟？我们家的地坝，最多堆上万斤的粮不得了。

父亲惊诧的合不拢嘴。

父亲想到的，除了粮，还是粮。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嘛。尽管土地下户后，家里从不缺吃的，但从小被饿怕了的父亲，一生盘算的，除了粮，还是粮。对父亲来说，粮比飞机重得多。没有飞机，不会死人，没有粮，却会死人。

进了机场，一片偌大的草地，绿茵茵的。

父亲说，这草地多好，秋天草不黄，放牛呢，放羊呢，起码够上百头羊，上百头牛吃。我说，这是进口的草，比牛羊都贵。

父亲有些不相信，草会比牛羊贵？他摸摸我的头，看我是不是发高烧说胡话。

我没有发高烧。因为我的一位朋友在机场管理处工作，他说过这事儿。

为了让父亲对飞机有更多的直观感受，我们在围栏外，目睹了飞机的停机和起飞，看得父亲眼睛不眨。原来这个挺好玩呵，父亲也有童心。我劝他坐一次飞机回去，一问要三百多，比坐火车卧铺贵一百多元，比坐火车硬坐贵两百多元。

就是这一两百元，父亲舍不得了。

他说，老幺你知道不，我们农村的低保，一个月才五十块钱。岳大爷就是靠这五十块钱生活。

我们继续在飞机场转，我用数码相机给父亲拍照。父亲回家时，我冲洗了一张大的，让他带回去。

父亲乐呵呵对来接他回老家的我侄子说：满足了，我们队上几个人到过飞场呢？说完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装好，比放钱、证还仔细。父亲走了，带着他的机场，回家乡“显摆”。

当我每次来到机场，出差出国，心中就有种酸涩，因为我就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机场，那是一片稻谷，一片玉米，一片麦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