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白菜
□舒添宇
旧时光里的白菜好像一群好得不得了的玩伴,从来不会使你烦恼。
小时候吃大白菜是在后秋,开始是青青的小菜苗,秋阳下闪着小孩子长长睫毛一样的光亮。小小的菜园,分割成差不多大的一垅一垅的小地块,又均匀地刨出小坑,浇上粪水,小心地撒上菜籽,再覆盖一层薄薄的麦糠。然后静静等着那些菜籽们发芽出土。先是怯生生的柔黄芽瓣,长成卵形的光滑叶瓣,慢慢的散出毛茸茸的初叶。白菜的童年精致可爱,像极富水色的眼眸,眨呀眨,忽闪忽闪的。
在乡村,种秋白菜是件大事,马虎不得。秋冬的餐桌上白菜演的是主角,蒸焖炒煮炖熘,酸甜咸辣,味道都不错。“瓜菜半年粮”,说的是白菜的重要性。瓜是南瓜,菜是大白菜。选菜种,整地,下种。常常遇到暴雨天会让菜园受到毁灭性打击,许多菜籽被呛死,又得补种。再不出再补种。还有时候,被卖菜籽的用假种忽悠了,苗倒是有,但挤出来的就像营养不良的难民,杂七杂八,只好心里骂骂卖菜种的人真“缺德”,骂过了自认倒霉。第二年买菜种就格外小心。再遇着去年那个卖菜种的,一定得说道说道被假菜种忽悠的事,而卖家心里有鬼马上陪上笑脸,多送减价以弥补损失。
白菜最具有草根情怀。随和,不挑时,不挑地。四季都种,都青葱水绿,欢欢喜喜地站在地畦上,给点水肥就水灵灵,给点阳光就金灿灿,给点清风就婆娑娑。知足感恩,不用小心伺候,也不矜持,微笑就是微笑,默然就是默然,从不做作。
白菜的白,白菜的绿,浑然一体,得了造物的厚爱。帮子白如凝脂,菜叶绿似翡翠。在一个物种身上融合呈现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品质,极是难得。白得清清澈澈,绿得干干净净,自己清爽,也清爽别人。
剥开一片一片叶子,最中间处,娇嫩无比,橙黄亮丽的菜心像一道阳光喷薄而出。就像生活中的某种人,看似外表平常不过,内心却是一片灿烂,周身散发出温润如玉的祥和之光。
其实在历代文人名士笔下,白菜早就被作为了美食佳肴。唐代学者李延寿的《南史》说,齐国周隐居钟山,其好友王俭问:“山中何食为佳?”答曰:“初春早韭,秋末晚菘。”北宋文豪、美食家苏东坡还专门写过一首诗夸赞大白菜:“白菘类羔豚,冒土出熊蹯。”称赞大白菜像羊羔和小猪肉一样好吃,是土里长出来的熊掌。宋代范成大《菘》:“拨雪挑来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朱门肉食无风味,只作寻常菜把供。”极尽溢美之词。清代叶申芗《霜天晓角·白菜》:“菜根风味,无过秋菘美。每念周郎高趣。嗟肉食,真堪鄙。湘羹甘满匕。窨俎香沁齿。倘佐辛盘生菜,试嚼功,声尤脆。”真是活色生香,感觉比那肉食好得多了去了!
时光的长河里,我们心中都有一块菜园子,白菜怕是最不可缺少的。那种清洁甘甜和朴素,如古旧时光里的老曲子。难怪明代洪应明说:“嚼得菜根,百事可为”,原来从菜叶到菜根,都具有不同寻常的人生哲理啊。
细嚼着白菜,想着白菜的平和冲淡,心里氤氲着淡淡的甘甜味道,这也许可以和人生真味扯上联系。于是,我想,做一棵人群里平凡的大白菜也算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