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里
□黄勇志
初秋,瓦蓝的天空,漂浮着淡淡的白云。王家河煤矿办公楼,生产区厂房、选煤楼、锅炉房等建筑物静静地矗立在蓝天下、微风中,像是一座座雕塑,孤单而又落寞。王家河煤矿,是我的故里。
这些砖砌的建筑物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了,杂草丛生,爬着苔藓,显得陈旧不堪。矿工们当年种植的槐树、梧桐、杨树,仍然是绿叶婆娑,它们表明着生命的存在和当年煤矿的繁荣。生产区中心,是一口幽深漆黑的矿井,深不见底,看得你会心怵。曾经有矿工在井下因公负伤甚至付出了生命。这口枯井,见证和记录了矿工们劳动的身影,掩埋着遇难矿工们的魂灵。此时,人去楼空,整个矿区宛如一座空城,似乎被人们遗忘;又像是一位迟暮的老人,老态龙钟,沧桑孤独。
王家河煤矿坐落在关中丘陵地带——铜川市王益区王家河乡的最南端。煤矿有生产区、家属区。生产区在一号井,家属区分布在一号井、朝南约五里多远的矿部、约十里远的斜井公房。家属区分布着幼儿园、学校、医务所、百货公司、粮站。王家河煤矿,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煤矿;矿区却是生我养我的家乡,这里有我的父老乡亲、兄弟姊妹。无论到天涯海角,她永远是那么亲切。
一号井矿区曾经充满生机活力。六十年代,一千名左右、来自五湖四海的矿工们来到这里建设它。他们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白天,生产区机器轰鸣,矿工们忙忙碌碌。有的下井挖煤,有的井上协同矿车运煤,一片繁忙景象。孩子们在幼儿园里、学校里玩耍,上课。有时候,“呜——”的一声,老式蒸汽火车疾驰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它喘着粗气吐着白烟停住歇息,等候装煤拉煤。中午、下午的矿工下班、学生放学时间,煤矿的喇叭里会播出生产进度、领导讲话稿、先进人物和事迹等消息,然后再播出音乐、歌曲、戏曲等文艺节目。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了青烟,厨房里传出炒菜声、锅碗瓢盆的磕绊声,飘出不一样的饭菜香,每个家庭都演绎着各自的故事,有些故事在时空中交错……
黑色晶亮的煤块从幽深漆黑的矿井里,躺在皮带上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选煤楼。矿工们下班了,疲惫地走向澡堂。他们全身除了牙齿是白的,其他部位的颜色已经和煤块浑然一体。十几分钟后,就能把热气腾腾、清澈的一池子澡堂水洗黑洗凉。有时,我万分讨厌这些黑色的幽灵,为了挖掘它,矿工们每天要下井出力流汗,会患上矽肺、哮喘等职业病。我的父亲患有关节炎,至今未愈,他们至死饱受职业病的折磨,还有个别矿工因为工伤终身残疾。然而,更多的时候,我又感激这些冰冷的矿石,因为有了它,家家户户才能烧开水喝,把饭做熟;有了它,夜里,城市、乡村才能点亮灯光,驱赶黑暗;冬天,千家万户才有炉火,温暖寒夜;有了它,矿上才能给父亲发工资,一家人才能填饱肚子……矿工们像是农民,它像是养活矿工们的粮食。下井挖煤,是社会和时代造就的,为了生活、为了养家糊口,矿工们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八十年代,煤矿的煤渐渐挖完了,年老的矿工们都已退休了,年轻的矿工分流到了其他煤矿或者买断了工龄,“王家河煤矿”不复存在。矿部成立了社区。一号井、矿部的老矿工居住的棚户区因为年老失修成为危房,大部分被拆除。矿部建起了小区,盖起了数十栋单元楼。晴天,老矿工们会在小区里晒太阳,聊天、晒衣服被褥、接送上学或放学的孙子孙女。有的老矿工在“退休职工娱乐室”里打打麻将、扑克,下象棋。夜晚,一些矿工家属——大妈和小媳妇们会在二号楼前放起音乐、跳跳广场舞。
春来秋往,岁月如梭,一号井生产区的厂房、选煤楼、锅炉房等建筑物——这些断壁残垣经历着风吹日晒,雨淋雪打,仍然默默地守护着那口幽深的矿井。这些废弃的建筑物如同一座座纪念碑,守护着井下遇难矿工的魂灵。数百米远的矿部小区,老矿工们似乎在默默守护着矿区厂房,他们有时会朝一号井生产区方向凝望,回忆他们下井挖煤的青年时代。这种凝望和回忆,会直到他们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直到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