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话要说……
□徐剑铭
轻轻地从你身边走过,
啥叫告别?是俺哥累咧,
累咧就躺下歇歇。
摁灭了抽了半截的雪茄,
拉过一本书当作枕头:
兄弟,哥累咧,让哥眯一会,
眯一会再说……
你枕着《白鹿原》睡了,
灞河水从你窗前流过。
你说过那是一条倒着走的河流,
恍惚中,就淌回了过去的岁月……
错落的村舍、纵横的沟壑,
举托过日出也扫描过月落。
岁月就这么走着,日子就这么熬着,
人家能过活咱咋就不能过活?
可你就是想知道这片黄土地下,
究竟埋藏着什么?
为什么祖祖辈辈的洒汗躬耕,
收获的只有愚昧、贫穷、饥饿?
于是,你把犁头插向你脚下的塬坡,
你要做一场不同于祖辈的耕作。
扶犁的是你,用一个农家子弟的身板与胳膊,
拽绳的是你,用一位平民作家的灵魂与胆魄!
你用四十年岁月来做备耕,
为那只犁头一遍遍地淬火、刃磨。
当你把闪光的犁头插进大地的那一刻,
你对着苍茫鹿原仰天长啸:
丢脱了整!撕开了写!放手一搏!
是的,这块土地板结得太久太久,
可它架不住你的刚直、你的执着。
从“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
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第一犁你便犁出了豪壮者滚烫的热血!
到“再叫叔,叔就弄不成事咧!”
尖利的犁头一次次把伪诈者的灵魂撕裂!
百年的风帘雨幕、凛洌的寒霜冷雪,
你在残缺的庙堂宗祠上辨识历史的秘诀;
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刀光剑影、天灾人祸,
你在跌落的呻唤呐喊中解剖人性的善恶!
时而热血喷礴,时而冷峻如铁,笔走龙蛇间,
突然“眼前一黑”、一阵心灵的痉挛、失去了知觉……
你在揭示一个民族的秘史,
天惶惶、地惶惶,沧海桑田,江山更迭,
秘史有多少吊诡,扑朔迷离、盘根错节,
在潮涨潮落间折戟沉沙,被历史忘却!
要点开这一切,并且让它与时代连接,
洗濯后重新注入民族的血脉。
有多少关隘需要突破?
有多少枷锁必须挣脱?
那真的很难、很累,很让人难咽的苦涩!
仅有才华、智慧够么?
不!还要抛一腔热血荡涤怯弱!
石破天惊逗秋雨,
说破英雄惊煞人!
说破了就是,我们这个民族,
有人习惯地跪着,
有人硬气地站着!
庙堂里端坐着的不一定就是英雄,
血泊中倒下了的未必不是豪杰……
哥,关于《白鹿原》我不能说了,
再说就会暴露我的无知与浅薄。
好在丰碑在左,竖碑人是亿万读者;
相信公平在右,咱且听后人评说!
那就说说那个初春的黄昏,
你信步走向村前那条倒淌的小河。
你在河滩点起一把火,
抽着劣质的纸烟,默默地
看着它燃烧,直到熄灭。
然后踅回那间老屋,对嫂子说:
弄完咧,擀碗面吃,咋着?
再就说说那个夏日的中午,
你伸出那双大手把我这双小手紧握:
兄弟呀,哥总算把事弄成咧!
七年啊,把哥没挣死!
然后拉我到路边的茶摊上落坐,
一杯清茶,两目相对,碰杯同贺……
四十八年的弟兄,我们共同踏过泥泞,
我不信,不信今天是来向你告别!
忠实兄你听:
南山上在喊:郎在那对面唱山歌,
北岭上在唱:两只毛眼眼望哥哥,
敲板凳的老哥们把老腔吼得慷慨激越……
那都是唱给你听的呀,我的老哥!
轻轻地,从你身旁走过,
后面的朋友们,悄着!悄着……
忠实老哥累咧,让他歇歇,
安生地躺一会儿,他,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