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麻

□潘新日

燕林家的麻熟了，一家人在塘埂里看着燕林爸穿着裤衩下到臭水里捞沤好的红麻，水太凉，燕林爸瘦瘦的身板在水里颤着，嘴唇发乌，远远可以听见他嗑牙的声音，他站在水里骂道：“这水真是冷到了骨头缝，还叫人活不。”

燕林一家是从城里下来的，全村子的人都管父亲叫爹，唯独他管父亲叫爸，听起来蛮新鲜，我们却喊不出口。

俺们村红麻种的最多，铺天盖地地疯长，只剩下几条出村的路像几根细线穿着村庄。无月的夜晚，小孩子从不敢单独行走，即使是大人也是心里寒寒的，生怕半道上窜出一个鬼来，吓死人。

我最烦砍红麻，要劲，还扎手，不注意，脸上和胳膊上都会划出伤痕。星期天的上午，大家使劲挥舞着长竹竿打麻叶，大人们忙着砍麻。四爷说：“打掉麻叶扛起来轻，沤出来的麻也少，剥起来方便。”

老门老户的庄稼人砍麻、剥麻一般都抓的比较紧，都会乘天气暖和时沤麻。燕林爸不在意农时，别人家红麻都剥完了，他才回过神侍弄北坡的红麻，刚落过霜，红麻叶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燕林妈边砍边骂，谁家的牲畜跑到了麻地，打倒了她家一大片麻。四爷背着手走过去，看着燕林一家子，摇摇头叹息道：“不是做庄稼的人，这都啥时候了。”

燕林爸把红麻一捆一捆地从水里捞上岸，排满了整个塘埂，红麻沤得臭哄哄的，燕林不愿下手，就在塘埂上磨蹭，任凭燕林妈怎么喊都不动，燕林爸火了，拿起棍就打燕林，燕林撒腿就跑，迎面碰到四爷，四爷呵斥燕林爸不要吓着孩子，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剥麻，接着，全福也来了，村子里的人都来了，二百多捆红麻一上午就剥完了，塘埂下堆着脱光了皮的麻杆，光溜溜，又白又嫩，像小孩细白的大腿。女人们各回各家，男人们下到池塘里帮燕林爸洗麻。水又黑又臭，洗出的麻却又白又长，麻皮在水里游动，极像游动的蛇，洗净的麻皮丢上岸，被燕林爸一把把挂在麻绳上晾晒。

四爷说：“全村子的红麻就数我们家的最好剥，长的大，剥起来方便，燕林家的红麻又细又矮，难剥，也不出活，卖不出好价钱。”燕林爸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大人们忙着干活，我们则在池塘里捞翻着白肚的鱼玩。全福说：“要不是天冷，这些鱼早烂得连骨头都找不到了。”燕林把这些死鱼装进蛇皮袋里，打算拿回去煮煮喂猪，全福说：“死鱼猪不吃，可以把它们埋到栀子花下面，来年栀子花肯定会开出满树的白花，鱼肥啊！”

帮忙的人都走了，燕林妈和燕林爸又把那些用于捆红麻的小麻拾到一起，一个个地剥，虽然都是又短又细的，剥起来费劲，可他们也不愿意扔掉，不指望它卖钱，家里用得着，搓个麻绳啥的，一样用。

我不喜欢剥麻，这种活太脏，可红麻是村子里唯一的经济作物，家家都种，人人都剥。不过，我最喜欢用红麻做鞭，抽起来响亮，童年的路上，谁不会甩着鞭追赶着岁月，留下一路的欢畅？

燕林说：“再剥麻，他还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