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大裂变
——关于现代婚姻的痛苦思考
苏晓康她说:那好,只要学院向我保证毕业后把余崇礼分配到外地去,我就撤诉,那怕分到新疆我也跟他去。学院领导连夜商量,决定同意他的要求,指派党委办公室两位主任第二天就找杨秀兰正式宣布这个决定。可是第二天她没来。据说她第二天的确去撤诉来着,但回来却说“有人支持我,我干吗要撤诉?我反正什么也得不到,干脆做一做受害妇女的典型!”
沉思录(二)
同归于尽的毁灭
余崇礼被拘捕的前两天,参加了转博士生的外语过关考试。谁也没想到,这个焦头烂额的倒霉男人竟然考了第一名。
这是一个书呆子型的青年。家里几辈子都是工人,就熬出他这么一个“金榜题名”的“秀才”。也许就因为这,他把学业看得比什么都重。可就在他不顾一切攀登那个“宝塔尖”时,后院失火了。余崇礼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出息和成才无形之中打破了他同妻子之间的旧式平衡,给对方带来一种莫名的威胁。今天的中国,新的格局到处都在取代旧的格局,强者到处都在淘汰弱者,平衡的打破到处都在裂变出悲剧。我们的理论可以承认乃至高唱经济的竞争之歌,却不大愿意承认人与人之间,特别是被脉脉温情笼罩的家庭细胞里发生的这种无形的竞争。余崇礼的悲剧则在于他压根儿还没想要离婚,甚至没敢要求对方来适应他之前,对方已经主动发起进攻要迫使他就范了。而他的迂腐和固执又使他根本无法妥善变通地处理这种复杂矛盾,一上来就授人以柄,一败涂地,就象时下许多改革家一搞改革就先被别人革得头破血流一样。不是吗?他在被杨秀兰送进监狱之前,已经失去了读博士的机会,不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是因为家庭关系处理不好。他在成为囚徒之前,作为人才已经被耽误了。
余崇礼读硕士生时,曾经参与研制一种特殊用途的稀土弹簧钢而获北京市科技发明奖。被捕前,他正跟随柯教授从事另一个尖端项目——自然铜再结晶理论的研究。他被抓走后,他留在家中的书籍和一些有关科研的重要资料下落不明,人们在陪着杨秀兰大淌秦香莲之泪时,是绝不肯同时为这样的损失叹息一声的。在处理婚姻纠纷时,道德和法律似乎总是以牺牲高层次的一方、保护低层次的一方来显示自己的公正合理,而绝不管这种牺牲和保护会让社会前进付出多大代价的。
北京钢铁学院在法庭击下惩处余崇礼的定音后才真正开始保护他。从余家发生纠纷的一开始,他们就尽力给余崇礼施加压力,希望以余的忍让来平息矛盾,换取他继续攻读的机会。这种立场和作法应当说是相当明智的,然而却没能成功。钢院试图委婉地保护一个人才的种种努力同一个女人想毁掉她丈夫的那种力量相比,是那样的软弱无力。息事宁人的善意往往斗不过破斧沉舟的恶意。但在余崇礼真正失去自由之后,钢院和他的老师们却以异乎寻常的韧性来保护他、营救他了。从他一关进拘留所,韩汝玢和冶金史研究室的同事们就给他送去大量书籍和食品,嘱咐他既不要搞坏身体,也不能荒废学业。判决下来投入劳改后,起初呆在京郊某地,大伙儿定期派代表去探望一次;后来又转到外地,路程太远了,就改为一个月去探望一次,每次仍然要带去大伙凑起来的一包营养品和无数鼓励安慰的话。老师们还通过种种关系说服劳改部门发挥余崇礼的一技之长,让他在里面给犯人教英语。余崇礼是很倒霉的,因为他娶了那么一种女人做老婆;余崇礼又是很幸运的,因为他考入了钢院这种认识他价值的学校,拜了韩汝玢等这样一些不肯毁弃他的老师。杨秀兰曾扬言要把他从研究生变成“三等公民”,将来只能“卖大碗茶”,可他偏偏没被彻底毁掉。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不肯让愚昧得逞。(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