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美人
——晋祠小笺
匡 燮
很长时间了,他却还是不能忘情于那青春魅力的诱惑,眼前总要时时浮现出优美的身段,浑圆的肩头,高高的发髻和那一抹扫肩的短发。特别是那双眼睛,迷迷朦朦的,深不见底,仿佛淡淡的轻烟,笼着澄彻的一片湖,正柔柔地看定了那个红漆斑驳的方格小窗。
(窗外,浓浓的绿树,树外,广阔的田野,田野上起伏的稻浪,稻浪里炊烟袅袅的村庄。)
为什么竟那样盯盯的看着窗外呢?那样专注,那样充满了梦幻般的幸福和憧憬?看到她的村庄了么?记起女伴们的趣事了么?还是向往了田野上初恋的爱情?
他淡淡笑了一下。那日,他也这样笑了一下。那间水母楼太小,光线幽幽的暗。他站着像一个影子。好久,才看清头上的梁横七竖八架看,古建筑。一只黑色蜘蛛在梁角张开阴谋的网,两侧墙上,壁画剥落了,永恒地讲述着一这残破的古老传说。
这时,有一样东西在他心里轻轻地流,他不知道是怅惘还是寂寞,抑或是同情。
同情是给她的。
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水母娘娘正襟危坐在神龛里,白胖白胖,雍容华贵,简直和戏台上诰命天人差不多。他就又想起那个优美的传说了:一个倍受虐待的小媳妇,终于成了水神。可为什么一阔脸就变呢?一当官就要发福,就要摆一副“官司脸”?
随看就笑出声,也许这就是幽默。不过,楼下另有一尊,十足的小媳妇,慌张张一屁股坐在水缸盖上,发髻还歪看要散的样子。但这是成神以前的凡人,又不美。他有点后悔,上千里路,从黄河南岸的古城,来到黄河北岸的晋祠,说不准就是奔这个美丽的传说来的,他为中国神里从最基层提拔上来的这位女神高兴。来了又怎么样?看到了一副“官司脸”。
他想逃掉。
他把最后无目的一瞥留在寂莫里去。这一瞥,却看见了恭立着的侍女,两排,八个。有女官,有女佣,有少女。文官手持如意,作微俯状,怯怯地不敢掌面。女佣怀抱梳妆匣子,低眼顺眉地陪着小心。只有她,年方及笄,情窦初开,痴痴地向窗外看,一味想自己的心事。他吃一惊:
“这是谁家女子!”
于是,便想起上学时念过的一段书:“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个美妙的年龄!他又叹了一句。
年龄在她生命里,青春的生命裹着她的身体。明明知道是尊泥塑,却不敢看那双眼睛了。他怕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东西。
他又一次想逃掉。
楼门上挂着方木的牌,写了关于那侍女的介绍:“从前面看完全是人的体态,从后面看象是鱼形,体态优美,衣纹飘逸,大有随水浮动之势,故又称为‘美人鱼’。据说是出于古代民间艺人之手。匠心别具,意境颇高。”
这才明白,便慢慢地定下心来。随即就摇摇头,笑了一下,走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