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
京夫
场子被马蹄踩得象翻耕过的田亩,树叶上,花草上,太湖石上,落满厚厚的黄尘。刚才还在场上腾挪的白马躺倒在自己翻松的场地上,马背上,一位穿柔姿衣的女骑士,提拉马缰,一位农人在后面狠狠鞭仗着,气急败坏地斥骂诅咒。白马灰黄的鬃毛已经半脱,毛色肮脏、暗淡、干燥,肩胛骨突显着,没有了光彩的眼睛里,是一副负疚而乞怜的眼神。有一刹那,那畜生忧伤的眼神正好与我相遇。它在寻求理解和救助。也许那位鞭答它的主人,从未体贴过它,理解过它,它于是寻求整个人类的理解,在它行将化为尘泥的时候。是啊,应当由它的儿子甚至儿子的儿子来代它,在这景色旖旎的人民公园里,用狂乱的铁蹄翻耕土地,用结实的有力的肩背,驮这类穿柔姿衣的妙龄女郎一展丰彩,来忍受那贪婪的农人的斥骂与鞭笞。它是老态龙钟了,它对得起主人,对得起人类,应当颐养天年,顺乎自然地安然死去,然而它却……
我斗胆去救助它。
“饶了它吧!”我对挥鞭的主人。
“它耍奸!”他说。
“也许还是下来的好!”我彬彬有礼地对提缰的柔姿衣者。
“真倒霉!”她以为老马捣她的蛋,神气地瞪着我,“我出了两块!”
“两块也买不到一条命!”我说。
她下来了,与马主讨要那两元钱。
马主却只愿退一半,因为据说马儿已跑完了多一半才失前蹄卧倒的。
我真想劝马主连退还那一半也不,由他代他的马,驮这位柔姿者,再兜半个圈。这于柔姿者也算功业圆满,于他简直还是个大赚头。因为那柔姿者看上去的确无与伦比的美丽动人。他的马要不“耍奸”,老天能把这份机会给他,上那儿近乎这种美人儿。但这种想法也许有点恶毒,在这花好日丽景色宜人的人民公园里说出来,肯定不合时宜,好在马已经解脱了,他们讨价还价,它正可以养点儿力气,也许会奇迹般地站起来。
讨价还价还在持续,马儿还未站起来,看着这一切,我揪心地疼,情致也坏极了。我离开了,但愿那老马
我突然想,这匹马也许是一匹战马,从战场上退役,成了农人的役畜,它刚刚在田野里下了套,被主人牵来了,公园批出一个场子,互惠互利。或者是一匹在马戏团曾经走红的演员,几经辗转……
不,什么也不是,他原本就是我儿时骑过的竹马复活了,有了灵性,现在受辱的不光是它,还有我那逝去的天真的孩提时代的梦。
满园的花儿在笑,太阳已到中天,阳光多么灿烂,我却象被谁抽了一鞭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