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群痴人傻汉
——给业余作者们画像
频阳君
说他们痴,他们真痴。整日被作家金色的桂冠和诗人灿灿的盛名弄得非颠即狂,见人不是高谈绝妙的构思,便是朗诵刚就的诗篇。眉飞,色扬,手舞,足蹈。眼睛晶晶闪亮,嘴角频频溢沫。兴头上,听者倘说一个不字,便将倦眼圆睁,争得不仅红脸,还要红脖胫,甚至胸膛,形象活脱脱一支斗架雄鸡。
说他们傻,他们太傻。八小时之外,别人非麻将花花,便扑克象棋。或吆五叫六地豪喝狂饮,或携妻率子地花前月下,或银幕银屏前怡然自得,或垂钓湖中享静中之乐……他们呢,无论冬夏,还是春秋,严寒肿足裂手,哈手顿足,稍暖,又切切地耕耘方块;炎汗蚀肌浸肤,只着裤头,挥扇消汗,又急急地笔走龙蛇;春困昏头涨脑,凉水浸激,又提挥毫之神;秋蚊吸膏吮血,足痒手痒身痒,恨恨急击,蚊儿飞去,身上落几个红肿泛白的丘棱……多少不眠夜,唯有星辰知。废饮,废食,也废了人间别样的欢乐。
细观挥毫之时,更是丑态百出。时喜,仰天哈哈狂笑;时悲,伏案潸潸而泣;时愁,饮食粒粒难咽:时怒,头发根根冲天。“精神病!”父母忧忧,妻子愁愁,邻人讥嘲。世间百事全不顾,埋头死爬小方格。集灵感之精,融劳苦之血,艰难地孕育,胎儿一旦呱呱坠地,便想狂歌,想大喊,更迫不急待地抱于他人观赏。切切地投入邮筒,娘盼子般地等待佳音,绿色铃声,牵魂扯魄,几近岔命。见编辑,非狂即卑。狂者,出言不逊,老子作品天下第一,不成名著编辑瞎眼。卑者,心索索地跳,手颤颤地抖,自己早过不惑,对方刚值弱冠,也惴惴地敬上一根特意买的中档烟,巴巴地为其点燃,满面油汗地恭听诲音,犹如见严师的小儿。
可叹的是,他们痴,常常是无望地痴;他们傻,每每是明白的傻。一生苦苦,痴心坚坚,傻志不改。然而,成功者,凤毛麟角;失败者,芸芸众生。对此,心如明镜。羡慕成功者的鸿运,叹惜落魄者的晦气,自嘲无望的追求。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痴且傻之外,还有通身贱气。一日不写,尚觉不安;二日不写,便觉失落;三日不写,惶惶然如虚耗光阴,亏对了此生。
这群痴人傻汉们的共同特点,对一夜间腰缠万贯者,也眼热,恨不能拿过几个,但常表现出:身在红尘自清高,孤傲一世比绿荷。尤爱抱打不平,最喜摇旗呐喊。对尔虞我诈者,恨之;对欺世盗名者,憎之;对追逐铜臭者,唾之;对争权夺利者,骂之。此生自有欢乐处,留得清白在人间。
这群傻人痴汉中,有的奋斗一生,鬓雪眉霜,虽收获微,矢志不移;有的着魔半世,毫无成就,仍拚搏不息;有的刚入其境,便显了痴傻。何以如此?究出原因,不由使人悲而叹,叹而敬,敬而服。因为竟出于一个“爱”字。倘若移情,成某一行业的伟人、专家;摘某一领域的明珠、宝石,也未必不能。遗憾的是,那痴那傻,使其大有不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誓不休的气概。于是,大河长江滔滔去,痴人傻汉源源来。
对他们,不解者众。说其为钱,文贱如水,辛辛苦苦憋出的作品,大多充盈了纸篓,廖廖出世者,润笔不够点灯的费用,难和烤红薯卖雪糕的无牙老太相比,更难和经商贩卖者相论。这群人中的叛逆者,或商或工或渔或农以后,哪个不叹文之贱?为名?一语中的。然这名实如空中皓月,可望难及,常常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我对他们,既哀其迂,叹其痴,笑其傻,又敬其诚,服其韧,感其志。聊作此文,歌之?讥之?不得自知,只是想写,便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