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酒店记趣

桂维诚

到绍兴参观了鲁迅纪念馆，出来已是中午，又热又渴，急急寻个吃喝的去处，忽见路右高悬着“咸亨酒店”的招牌，先生笔下那鲁镇酒店的格局——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宛然在目。我便款款进得店门，先细细打量起来：店堂朝门处一块“太白遗风”的竖匾引入注目，墙上古松中堂两边的对联写着：“越酒甲天下，游人醉不归”，柜台的木栅外有一块小黑板，兴许就是当年迅哥儿用来记孔乙己赊帐的吧？如今自然派了别的用场，标着酒菜的价目：零沽的坛酒有加饭、花雕、香雪、元红，下酒物有孔乙己津津乐道的茴香豆，还有卤豆腐干、豆腐皮之类素菜。难得光顾咸亨酒店，岂可不重温一下孔乙己的“三酉之乐”？我要了半斤加饭酒，一碟茴香豆和别的下酒菜，只不过块把钱，孔乙己那时也是要好几文钱的，按时下烫手的物价这可算是“低消费”了。

如今靠柜外站着喝是没有的了，我便走到隔壁的屋里坐喝。这里一色的条桌长凳，与时下酒家饭馆里考究的摆设相比恍若隔世，不过，这样才使人似乎回到当年的氛围里。我细细品味着——绍兴老酒委实不错，清冽甘醇；这茴香豆却与上海老城隍庙的袋装五香豆不同，是店里精选罗汉豆现煮现卖的，粉糯软滑，别具风味。我独自小酌，有些儿醺醺然，仿佛听到那位“上大人孔乙己”就站在柜台外操着绍兴官话吟哦着：“多乎哉？不多也。”我碗中的加饭酒已去了大半，碟子里的茴香豆还剩了不少，我想，如今的孩子谁也不会把它当稀罕物了。最后，一口来了个底朝天，我擦一擦满头的热汗，感到署气顿消，真想大喝几声：“痛快，痛快！”

时过午后，顾客渐稀，服务员们也坐下来休息了，我便向她们打听起咸亨酒店的历史来。她们的“女掌柜”很健谈，说起来头头是道：这咸亨酒店原是鲁迅远房堂叔周仲翔等合伙开设的，在现在鲁迅故居的斜对面。一个伙计，一个徒弟，名为酒店，实为酒摊，店面只一间，门口临街设曲尺形柜台，靠墙放些玫瑰烧、五加皮，直柜下放置坛酒，开坛后用蓝布包沙土作盖，横柜台摆有下酒物（绍兴俗称“过酒坯”）茴香豆、罗汉豆、豆腐干、咸煮笋等，光临咸亨酒店的大多是“短衫帮”——锡箔工、菜农们，偶有穿长衫的，也是象孔乙己那样穷困潦倒的。

我听到这里，便解嘲地打趣道：“我也是个穷秀才哟。”“女掌柜笑了，“侬不要小看哉，很多有名的人都光临过这里喔。”说着她指了指壁上挂的条幅——“小店名气大，老酒醉人多李准书”；“上大人孔乙己高朋满座，化三千七十士玉壶生春咸亨酒店留念

李准辞于是之书”。嚯，一个大作家、一个名演员，也曾结伴来此小酌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