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小说）

孙明　张洁

地图上有条线，贯穿南北，极短，实际很长，那是条铁路。她用红笔描了，如人体的脉管。

她是列车员，几十年，匆匆往返，重复不变地走那条线，岁月和梦幻，全遗落在钢轨间。女儿羡慕她，说她见过大世面。她很惭愧。沿途，车停得时间短，她从未出站游览。

不到退休年龄，她退了。因病。她知道自己没病。说有病，是让女儿接班。

卸去了拖累，卸不去愁绪。在宁静中，她无所事事，慵懒，散漫，失去神采，仿佛真的病了似的。乘身体还行，她想沿着这条走熟了的铁路线去旅游。那里有城镇乡村，名胜古迹，似颗颗明珠被铁路连缀着。她乘车不用买票，老姐妹们自会通融。

秋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她决定：走出去。这个愿望萦绕梦里已很久。

丈夫为她打点行装。穿的用的，凡能想到的都准备。

丈夫结实高大，沉默寡言，人很憨厚，在一个偏远的小站当巡道工。

当年，车过小站，他身穿雨衣，肩扛十字镐，挺立路旁，在霏霏细雨里，看列车缓缓行进。她冲他一笑，他也一笑，车就闪过去了。以后，每过小站，她总见他站在原地，翘首凝望，象盏信号灯。她同他，一个车内，一个路旁，依旧无言相视，微微一笑，两颗心被一条铁路拴住了。现在，他们已不年轻，那份浪漫仍在心底珍存。

“明天，我送你上车。”丈夫说。

“嗯。”她应承，声很轻。

“量力而行，不要太累。”

“嗯。”

“本来，我想退休后跟你一块走，你性急。”

她笑了，觉得他罗嗦。以前，他不爱说话，就爱脸红，人老了却相反。

“出门要注意安全。”他又说。

“知道了，我又不是孩子。”她有点烦，心里却喜滋滋的。

天亮了，他摇醒她，兴冲冲地拎起行李。拉开门，他们愣住了。门外站着女儿和外孙。女儿笑盈盈地说：“妈，我把您外孙送来啦！”

丈夫在她身后叹息，尾音沉沉的，行李从肩头滑了下去。“姥姥。”外孙扑向她。她一弓腰抱起孩子，心里且喜且悲，那个愿望又留在了梦里。